●尚友堂文集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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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何以又不言耶?此其中具有所以然,而程子未之知也。

     【《古文尚書》考】 《書經》蔡《注》每篇序所雲“今文古文”,解者曰:“今文,伏生所授,馬、鄭等注;古文,孔壁所藏,安國所傅,”是說相沿久矣。

    以予考之,有可疑者。

     《後漢書儒林傳》雲:“中興,牟融習《大夏侯尚書》,東海王良習《小夏侯尚書》、沛國桓榮習《歐陽尚書》。

    扶風杜林傳《古文尚書》,林同郡賈逵為之作《訓》,馬融作《傅》,鄭康成《注解》,由是《古文尚書》遂顯於世。

    ”據此,是馬、鄭所注非伏生之《尚書》而《古文尚書》也。

    考《古文尚書》,當前漢時孔安國授都尉朝,朝授膠東庸潭,譚授清河胡常,常授虢徐敖,敖授琅琊王璜及平陵塗恽,恽授河南桑欽,平帝時立於學官。

    後漢習《古文尚書》,見於《儒林傳》者,南陽尹敏初受《歐陽尚書》,後受《古文》;汝南周防師事徐州刺史蓋豫,受《古文尚書》,撰《尚書雜記》三十二篇;魯國孔僖世傳《古文尚書》;東昏楊偷師事丁鴻,習《古文尚書》;東海衛宏從杜林受《古文尚書》,作《訓旨》;濟陰孫期習《古文尚書》。

    又《賈逵傳》雲:“父徽,受《古文尚書》於塗恽。

    逵傳父業。

    肅宗立,特好《古文尚書》,诏逵入講北宮白虎觀,南宮雲台。

    達數為帝言《古文尚書》,與經傳《爾雅》訓诂相應,诏令撰《歐陽》、《大小夏侯尚書》古文同異。

    逵集為二卷,帝善之。

    八年,乃诏諸儒各選高才生受《左氏》、《梁春秋》、《古文尚書》、《毛詩》由是四經遂行於世。

    ”安帝延光二年,诏選三署郎及吏人能通《古文尚書》、《毛詩》、《梁春秋》各一人。

    又劉陶學《古文尚書》,張楷通《古文尚書》,劉學《古文尚書》。

    此《古文尚書》之傳習於兩漢者班班可考也。

    其後不知何以不傳於世。

     至東晉時,梅赜之《古文尚書》出,人遂以僞為真。

    自是衆說紛纭,若僞孔安國《尚害序》,孔穎達之類,其說皆不足信。

    而世人貴耳賤目,信近說而滅舊聞,兩漢之《古文尚書》遂無複考其源流者矣。

    《僞古文尚書序》雲:“秦始皇滅先代典籍,學士解散,我先人藏其家書於屋壁。

    漢室隆興,旁求儒雅;濟南伏生年過九十,失其本經,口以傳授。

    ”而《前漢書》則曰:“秦時禁書,伏生壁藏之。

    其後大兵起,流亡。

    漢定,伏生求其書,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

    孝文時,使晁錯往受之。

    ”《序》又雲:“魯共王於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皆科鬥文字;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增多狀生二十五篇。

    其馀錯亂磨滅,弗可複知。

    悉上送官,藏之書府。

    承诏為五十九篇作《傳》。

    既畢,會國有巫蠱事,不複以聞。

    ”而《前漢書》則曰“《書》十六篇,孔安國獻之”,曰“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曰“孔氏有《古文尚書》,孔安國以今文字讀之,《逸書》得多十馀篇,蓋《尚書》茲多馀是矣”,曰“《魯共王》得古文壞壁之中,《書》十六篇”,篇數不同,亦絕無“錯亂磨滅,不複可知”之說。

    又《漢書》隻言“遭巫蠱之事,未立馀學官”,亦無“為五十九篇作《傳》”之文。

    《史記》藏書之說及篇數,并同《漢書》。

    而劉歆《移太常博士書》亦雲“孝文皇帝使掌故晁錯從伏生受《尚書》。

    《尚書》初出於屋壁,朽折散絕。

    及魯共王壞孔子宅,得古文於壞壁之中,《逸禮》有三十九,《書》十六篇。

    天漢之後,孔安國獻之。

    遭巫蠱倉卒之難,未及施行”,說亦與《史記》、《漢書》同。

    是《僞尚書序》不足信也。

    (口授之說本之衛宏,宏,東漢時人,不若太史公、劉歆去伏生差近,為得其真;而《漢書以備一代之史,說必不誣。

    ) 孔穎達雲:“孔君作《傅》,值巫蠱不行,遂有張霸之徒僞作《舜典》以下二十四篇,并伏生二十八篇,複出《舜典》、《益稷》、《盤庚》二篇、《康王之诰》及《秦誓》,共三十四篇,以求合孔氏五十八篇之數。

    劉向、班固、劉歆、賈達、馬融、鄭康成之徒,皆不見真古文,而誤以此為古文之書。

    ”按《前漢書儒林傳》雲:“《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十,又采《左傳》、《書序》,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數簡,文意淺陋。

    成帝時,劉向校之非是,後遂黜其書。

    ”是張霸之書凡百二篇,非五十八篇也。

    《儒林傳》既明言“劉向校之非是,遂黜其書”,何得雲劉向、班固諸人誤以為《古文尚書》乎?此說他無所見,不知穎達何所據而雲然?且既雲“僞作《舜典》、《益稷》”,而又雲“複出《舜典》、《益稷》”,豈有二《舜典》二《益稷》乎?穎達又雲:“鄭康成師祖孔學,而賤夏侯、歐陽等;何意鄭《注》并與孔異,篇數并與三家同!”夫既雲“鄭康成誤以張霸五十八篇為真古文”,而又雲“鄭《注》并與三家同”,自相矛盾,此孔穎達之說不足信也。

     馀若《隋經籍志》、陸德明之類,其說亦大概不出乎此。

    此皆後人之所遵信傳說而不疑其非者也。

     以餘觀之,馬、鄭所注為《古文尚書》,《後漢書》既有明文,而篇數乃與伏生同者,蓋漢時世所誦說者止伏生二十八篇,而孔安國雖得古文,亦多以二十八篇為學者傳說。

    其所上十六篇;與二十八篇别行,當時人罕見者,故劉歆雲:“藏於秘府,伏而未發。

    ”成帝時校理舊文,乃得之,而未大傳於民間。

    王莽之亂,遂複不存。

    及杜林於丙州得《古文尚書》,亦止二十八篇。

    自是賈達為作訓,馬融作《傳》,鄭康成作《注》,篇數雖與伏生同,而文字多異,故杜林謂“古文雖不合時務,願諸生無悔所學”;賈達謂“《古文尚書》與經傅《爾雅》訓诂相應”,撰集三家《尚書》及《古文》同異三卷;而劉陶推三家《尚書》及《古文》,是正文字三百馀事,名曰《中文尚書》;皆所争在文字同異,而未嘗言篇數之多寡也。

    是以《漢書藝文志》,《逸書》十六篇與二十八篇别出;而晉秘府所有《古文尚書》,當時若束皙、杜預諸人,豈無一人見之,若果有出於二十八篇之外者,其所著書豈無一言及之,而盡以書傳所引為《逸書》耶?(《隋經籍志》:“晉世秘府有《古文尚書》經文,今無有傳者。

    ”)又按《隋經籍志》雲:“賈逵、馬融、鄭氏所傳惟二十九篇,又雜以今文。

    ”則是雜以今文耳,非既今文可知也。

    夫使馬、鄭所注果為今文,則範蔚宗不當誤也。

    微獨蔚宗不當誤而已,蔚宗作《後漢書》本之《東觀馀論》及袁山崧、謝承諸人,豈盡不知馬、鄭所注為今文耶?所載諸習《古文尚書》者,豈盡妄說耶?故吾謂馬、鄭所注既孔壁古文,無可疑也。

     然而以為今文者何也?蓋永嘉之亂,歐陽、夏侯三家《尚書》并亡,惟存伏生《大傳》,而馬、鄭所注《古文》尚行於世。

    及梅赜上《僞古文》,自是孔、鄭并行。

    此後南北分争,天下日亂,而士大夫又務於詩賦,經學遂無師承。

    至隋、唐之際,李延壽、孔穎達輩止見馬、鄭所注與伏生篇數同,逐誤謂古文為今文。

    然穎達言“鄭氏師祖孔學而賤夏侯、歐陽;何意鄭《注》并與孔異,篇數并與三家同”,蓋亦疑之矣。

    今文止有伏生《大傳》,《崇文總目》謂“伏勝撰,鄭康成注”。

    康成既注古文,複注此耶?晁公武謂“勝終之後,諾從學者所作”。

    陳振孫謂“當是其徒雜記所聞,亦未必是當時本書”。

    故葉夢得謂“其言不雅馴;而《隋經籍志》謂為四十一篇,《書錄解題》謂為八十三篇,篇數亦不同”,則其書之真僞不可得而知也。

    安知非見鄭康成所注《古文》而僞作者乎? 至於梅赜所上《古文尚書》,其僞妄不能逃有識者之鑒别,故儒者多疑之。

    而《晉書》載其傳受淵源,雲:“鄭沖以《古文》授蘇愉;愉授粱柳;柳授臧曹;曹授梅赜”,不知僞作欺人者未有不假所自以售其欺者也。

    故未幾而姚方興采馬、王之注,造《孔傳舜典》,雲“於大行頭買得上之”,以師其故智矣。

    陸德明又言“王肅亦注《今文》,而解大與《古文》相類,或肅私見《孔傳》而秘之乎”。

    不知此乃僞作《孔傳》者竊王肅之《注》也。

    姚方興亦采馬、王之注以作《孔傳舜典》矣。

    梅赜所上《古文尚書》本無《舜典》,但取王肅注《堯典》,從“慎徽五典”以下分為《舜典》;方興僞作二十八字冠於其首。

    梁武帝時為博士,議謂“孔《序》稱伏生誤合五篇,皆文相承接。

    《舜典》首有‘曰若稽古’,伏生雖昏耄,何容合之!”黜而不用。

    故陸德明《釋文》仍用王肅《注》,自“慎徽五典”以下為《舜典》。

    而《隋經籍志》謂“姚方興得《舜典》奏上,多二十八字,列於國學”,宋林之奇、陳振孫又謂“隋開皇中始得《舜典》”,皆與德明說異。

    德明,唐人,若隋時已行方興《舜典》,又何以雲“仍用王肅《注》,自‘慎徽五典’以下為《舜典》”乎?可見諸說亦不足信也。

     要之自有孔安國《尚書序》之後,人局於所見,以先入之言為主,遞相傳說;未有能虛心博考,探其源流,辨其同異者。

    故相傳為今文,則謂之今文;相傳為古文,則謂之古文而已。

    不知古人之說亦未必盡可信,其學亦未必皆過於後人。

    既如孔傳《尚書》之僞,至宋始多疑之者,而隋、唐無聞焉。

    豈非章句訓诂之功多,而辨别之識,考據之學,有所不足輿?嗚呼,昔之人去古未遠,遺書猶有存者,考其是非常易,而人不為或不能;今之人雖欲考之,而去古已遠,傳書益少,其考之益難:此古說之所以難明,而有志者用為太息也! 【朱子《彭蠡辨》疑】 彭蠡之名,始見《禹貢》,而《禹貢》所記彭蠡似在江之北也。

    吳起言“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固未詳其所在。

    《漢書地裡志》彭澤縣下注雲“《禹貢》彭蠡澤在其西”,語亦不詳;然未嘗言在江之南,既今鄱陽湖也。

    至鄭康成始有“左合漢為北江,右合彭蠡為南江”之言,似謂彭蠡在江之南矣;猶未明言既鄱陽湖也。

    以鄱陽為彭蠡者,不知始自何人。

    後世相沿為說,而朱子《彭蠡辨》遂據以駁《禹貢》,謂“彭蠡在大江之南,以方言之,宜曰‘南會’而不應曰‘北會’,獨鄭漁仲謂‘東彙澤為彭蠡’十三字為衍文者得之。

    ”愚按:以後世地形與《禹貢》較,誠有可疑,然隻當疑後世地有改易,而不當疑經為衍文也。

    鄱陽之為彭蠡,書無确據。

    《地志》言“彭蠡在彭澤縣西”,又言水入湖漢者八。

    《後漢書地裡志》雲:“鄱陽縣有鄱水。

    ”以此觀之,湖漢似即鄱陽湖,而彭蠡與鄱陽非一地也。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