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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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克威克先生保證他不會忘記歸還,然後用一種引人注意的态度和大家一一握手,終于走了。

     “我親愛的朋友們,”匹克威克先生說,輪流和特普曼先生、文克爾先生、史拿格拉斯先生——所謂三位客人就是他們——握握手,“我見到你們很高興啊。

    ” 這三位大為感動。

    特普曼先生悲哀地搖頭;史拿格拉斯先生帶着不加掩飾的感情掏出了手絹;文克欠先生退到窗戶口,大聲地吸鼻子。

     “早,紳士們,”山姆說,恰恰在這時候拿着鞋子和綁腿進來:“别猶豫了吧,就像小孩子在他的女教員死掉之後說的。

    歡迎到敝校來,紳士們。

    ” “這個笨蛋,”匹克威克先生在山姆跪下來替主人扣綁腿的時候拍拍他的頭說,“這個傻瓜使自己被捕了,為了靠近我。

    ” “什麼?”三位朋友大聲喊。

     “是的,紳士們,”山姆說,“我是——站穩了,先生,請你——我是一個囚犯,紳士們;我在這裡‘坐牢[注]’,就像坐月子的女人說的。

    ” “囚犯!”文克爾先生喊,用了一種莫名斯妙的猛勁。

     “哈羅,先生!”山姆答應他,擡起頭來。

    “什麼事呀,先生?” “我本來希望,山姆,希望——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文克爾先生慌慌張張地說。

     文克爾先生的态度裡有一種那麼突兀而不安的東西,使得匹克威克先生不由自主地望望他的兩個朋友,要求他們加以解釋。

     “我們不知道啊,”特普曼先生說,用高聲回答這無言的詢問。

    “過去兩天以來他一直非常興奮,他的整個的神态很不像平常的樣子。

    我們怕是出了什麼事,不過他堅決否認。

    ” “沒有啊,”文克爾先生說,在匹克威克先生的注視之下臉紅起來:“真是沒有什麼啊。

    我保證沒有什麼,我的好先生。

    我必須離開倫敦幾天,為了去處理一些私事,我本來希望說服你讓山姆陪我去的。

    ” 匹克威克先生比以前顯得更吃驚了。

     “我想,”文克爾先生結結巴巴地說。

    “山姆是不會反對這樣辦的;不過,自然-,他既然是這裡的囚犯,那麼這事情就不可能了。

    所以我隻好一個人去了。

    ” 文克爾先生說這些話的時候,匹克威克先生有點驚訝地感覺到山姆的手指在綁腿上抖着,好像他不是吃驚而是發慌。

    文克爾先生說完的時候,山姆也擡起頭來注視着他;雖然他們互相交換的眼光隻是轉眼之間的事,但是,他們似乎是互相了解的。

     “這事你知道不知道,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嚴厲地問。

     “不,我不知道,先生,”維勒先生答,開始極度殷勤地扣鈕子。

     “的确嗎,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說。

     “嗳,先生,”維勒先生答應說:“我說的完全是事實,以前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若我猜呢,”山姆加上了一句,同時看看文克爾先生,“我沒有任何權利來說那是什麼事,怕的是會猜錯。

    ” “我沒有權利再往下追究一個朋友的私事,不管是多知己的朋友,”在短暫的一陣沉默之後,匹克威克先生說:“現在我隻能這樣說,我根本不了解這事。

    得——這個問題我們談得已經夠了。

    ” 這樣表明了自己的看法之後,匹克威克先生就把談話引到别的題目上,于是文克爾先生逐漸顯得比較安心些了,雖然離開完全安心還差得很遠。

    他們要談的話非常多,因此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到三點鐘的時候,維勒先生在那小小的飯桌上擺上一隻烤羊腿和一塊大肉餅:還有一碟一碟的蔬菜,和幾壺黑啤酒,有的放在椅子上,或者床架子上,或者别地方:每個人都覺得要飽餐一頓,雖然買肉和燒肉以及做餅和烤餅都是在附近的監獄廚房裡做好的。

     跟着來了一兩瓶很好的葡萄酒,那是匹克威克先生派人到民法博士會的号角咖啡館買的。

    所謂一兩瓶,實際上,說一瓶或六瓶更恰當,因為,在酒喝完、茶用過的時候,通知客人退出的鈴聲已經響了。

     但是,倘若說文克爾先生上午的行動已經是不可思議的,那麼,在他自己的感情的影響之下,并且在分享了那一瓶或六瓶酒的影響之下,準備和他的朋友告别的時候,那行動就變得十分神秘和嚴肅了。

    他滞留在後面,等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走掉之後,于是瘋狂地抓住匹克威克先生的手,臉上帶着一種表情,其中的強烈而巨大的決心和濃重而實在的憂郁可怕地混合在一起。

     “晚安,我的親愛的先生!”文克爾先生低聲說。

     “保佑你,我的親愛的朋友!”熱心腸的匹克威克先生答,回報他的是青年朋友的緊緊的握手。

     “走吧!”特普曼先生在過道裡喊。

     “來啦,來啦,馬上,”文克爾先生答。

    “晚安!” “晚安,”匹克威克先生說。

     又晚安了一次,再又一次,然後又說了五、六次,而文克爾先生還是緊緊抓住他朋友的手,并且還帶着那種奇怪的表情盯着他的臉。

     “有什麼事嗎?”匹克威克先生終于說,那時候他的手臂已經因為握手搞得疲倦了。

     “沒有什麼,”文克爾先生說。

     “好,那麼晚安,”匹克威克先生說,想把手掙脫出來。

     “我的朋友,我的恩人,我的光榮的伴侶,”文克爾先生喃喃地說,抓住他的手腕。

    “不要以為我太苛刻啊;不要啊,當你知道,被絕望的阻礙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我——’” “走吧,”特普曼先生說,又出現在門口。

    “你走吧,還是讓我們都被關在裡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