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 愛 （一九一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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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的微笑，這在某種程度上激起了他的沖動。
&ldquo不知道。
它們讓我有一種漂泊不定的感覺。
&rdquo &ldquo我還以為你喜歡常常變來變去。
&rdquo她說。
他聽得出來這話帶着諷刺。
&ldquo我是喜歡變化，但現在我認為我應該固定在什麼上面&mdash&mdash哪怕是釘在十字架上也好。
&rdquo 她尖銳地大笑。
&ldquo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有那麼難嗎？我還以為你最大的苦惱是太過自由自在。
&rdquo &ldquo一想到，&rdquo他回答，&ldquo我沒有把錨釘在任何東西上，像船骸碎片那樣随着海流飄蕩，我甯可沉到海底，當一艘穩固的船骸。
&rdquo &ldquo我可不敢保證海底的亂流不像海面多。
&rdquo她說，&ldquo同樣道理，死也大概比生更讓人不得安穩。
&rdquo &ldquo老天，你的想法真恐怖！&rdquo他驚呼說。
她又尖笑了起來，但他感覺得出來，她内心對他有一絲同情。
他繼續前進，籠罩在一種莫名的興奮感中，他擡頭仰望着星雲，幾乎像是隻要舉起手便夠得着天上的星星。
&ldquo你知道嗎？&hellip&hellip&rdquo他說，欲言又止。
&ldquo不，我不知道。
&rdquo她輕聲催促着他。
&ldquo那你希望知道嗎？&rdquo長久停頓後，他回答。
&ldquo想。
一個人将永遠無法獲得平靜，除非是可以知道&hellip&hellip&rdquo &ldquo知道什麼？&rdquo &ldquo知道怎樣解決不和諧的問題。
&rdquo &ldquo你還是老樣子，喜歡用比喻把自己籠罩在迷霧裡。
&rdquo他說。
&ldquo比喻不但不是迷霧，&rdquo她铿锵地說，&ldquo反而有可能是迷霧裡的蠟燭&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我混濁黃色迷霧裡的蠟燭嗎？好，那我現在要把它們吹熄，把你的各種比喻給吹熄。
我喜歡不被照明的霧。
我甯可待在幽暗裡。
什麼蠟燭啊、比喻啊，隻會讓人弄糊塗。
我會按照内心沖動的驅策，盲目地大步向前走。
&rdquo &ldquo那你就是跟着鬼火在走。
&rdquo &ldquo也許，因為如果我往外吐氣，你就會走遠：但如果我吸氣，你就會飄到我嘴邊。
&rdquo &ldquo這是個非常有趣的比喻。
&rdquo她說，帶着濃厚的挖苦意味。
他恨她，這是事實。
她也恨他。
但他們就是肩并肩地黏在一起。
走到&ldquo天鵝與甜面包&rdquo之後，他們趕上了電車。
雖然已經夜深，她還是爬上上層。
兩人肩并肩坐着，肩膀互相摩挲。
電車在如圓蘋果般的一盞盞燈光之間駛過，他們都沒有交談。
她是個悲劇性的女人，人生業已經曆過一段愛情悲劇。
她不會隻經曆一段的。
他在心裡想，但大概有點誇大其詞。
她是個孤兒，有一份薄産，偶爾幫一本雜志寫些神秘故事和教授小提琴來增加收入。
他們走到一條寂靜漂亮的街道。
在一棟略小的房子前面，兩人駐足了一會兒。
花園裡有一棵杏樹，它的紅色花蕾在街燈的映照下微微發亮。
&ldquo我總是記得這棵樹，&rdquo他說，&ldquo記得它盛開的樣子，記得花朵在街燈燈光中微微顫動的樣子。
我有時會夢見它。
我常常覺得它很累，除了白天要迎着陽光招展，晚上還得像飛蛾般配合着街燈舞動。
不過，現在我倒是盼望可以看到它花朵綻放的模樣。
&rdquo &ldquo你要進來坐嗎？&rdquo她問。
&ldquo我已經打電話訂了旅館房間。
&rdquo他回答，兩人一道走進門口。
他因詩意的訴求而赢得她的邀請。
兩人的交談盡是玄機。
一如以往，她帶他進了起居室。
然後，把他留在那裡，卻與女管家談話，他可以聽到管家柔和的德語。
起居室的樣子毫無改變。
窗戶依舊挂着粗糙的深藍色窗簾，打磨得光滑的黑色地闆，因為鋪了幾張黃褐色毛皮小地毯才沒那麼冷硬。
壁爐裡的火燒得很旺，火光映照在黑色的家具上。
三把椅子的坐墊是猩紅色，還有兩張黃褐色的軟皮單人沙發。
起居室由兩根電蠟燭照明，幾面鑲銅框的鏡子映射着暗紫紅色。
黑色鋼琴的旁邊擺着一小盆紫紅色銀蓮花，每朵花都一絲不苟，由貝殼般的紅色花瓣構成。
不多久，女管家便端着一盞象牙高腳油燈走進來，放在燈架上，再把電蠟燭關掉。
&ldquo瑪格麗特[10]打算照亮我。
&rdquo他心想。
聽見她還在廚房裡說話，他便像往昔一樣，不拘禮地走上樓，到浴室洗手，想要清理幹淨，感受清爽。
一種回到家的自在感覺讓他備感愉快。
他想起了未婚妻的家：在她家裡，總有許多嚴格的commeilfaut（規矩）。
揉搓着雙手的時候，他回憶起未婚妻看他時信任且崇拜的眼神。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會感受到一種傳統的男性優越感：他是強壯的一方，而她是個漂亮的依賴者。
他會輕撫她的頭發，會放輕說話的語調，會選擇适當的話題，隻講些她喜歡聽的事情。
他讓她成為他的妻子和女王，他臣服于她腳下，任她統治。
他對她呵護備至，讓她可以在北部的教區裡快樂無憂。
想到這裡，他因為感受到一種張力而咬住嘴唇，屏住呼吸。
而瑪格麗特的家這裡給他的感覺大相徑庭。
不妨說，在這裡的時候，他是赤裸裸的，就像一隻花豹。
而瑪格麗特也像一隻赤裸裸地在他面前奔跑的黑豹。
在她的家裡，他從不隐藏，也不用假裝。
他們幾乎是以抛下一切成規習俗的方式來面對彼此。
兩人起初都會有所保留，但旋即又向對方洩漏自己的心思，透露出自己一切秘密。
雙方都顫抖着，都不設防，輪流地恨着彼此，但他們又總會複合，像兩股火舌那樣彙聚，蹿起，再啪哒一聲熄滅，化為青煙，飄向煙囪。
每次想到瑪格麗特，庫慈都會不寒而栗，像是生怕會被她卷入黑暗，卷入寂滅。
他下樓之後看見她正在彈琴，彈的是《女武神》[11]。
&ldquo這是我回到英國以後第一次洗手。
&rdquo他笑着說。
她也短促地笑了笑。
她自己無法忍受細小的髒污，對于他能夠暫時不在乎邋遢感到莞爾。
他個子高，有活力，五官粗犷。
他總是不停地自我檢讨，可說是個最不沖動的人。
他朝靠近壁爐邊那張他慣坐單人沙發坐下，凝望着她。
她繼續撫弄着琴鍵。
她從不穿束腹，但體型結實密緻。
她的身體微微靠向鋼琴，那模樣與其說是消沉或放縱，倒不如說是在彰顯力量。
他端詳她拱起的雙肩，感覺它們順滑、堅實，就像是溫暖的白色大理石。
她慢慢轉過臉，在失神的一刹那向他充滿柔情地盈盈一笑，但眼神随即變回不帶情感，莫測高深。
&ldquo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麼？&rdquo他問。
&ldquo練習門德爾松的小提琴協奏曲。
&rdquo她回答。
&ldquo雖然我讨厭門德爾松&mdash&mdash&rdquo他說。
&ldquo這首協奏曲非常優美。
&rdquo &ldquo這是我們向來争論的焦點之一。
&rdquo他笑着說，瞳孔放大。
她迅速以笑聲回應，瞧着他看。
&ldquo你呢？你又在忙些什麼？&rdquo &ldquo幫傑普森公司處理業務。
&rdquo &ldquo這樣啊&mdash&mdash可是&mdash&mdash&rdquo她說，語帶責備的口氣。
&ldquo我已經封起我靈魂裡的氣泡，任它們從我的鼻孔和眼睛跑出來，使我流淚。
換言之，因為沒有聽衆，我已經許久不曾吐露心曲。
結果，那些未知思想充塞我腦中，它們隻能透過夢，伴随着汗水一起流出。
&rdquo &ldquo你最近都在讀誰的文章？&rdquo她面帶微笑，諷刺地問。
&ldquo梅瑞狄斯[12]，&rdquo他說，眼睛亮了起來，&ldquo我在他的作品裡讀出你的味道。
&rdquo
&ldquo不知道。
它們讓我有一種漂泊不定的感覺。
&rdquo &ldquo我還以為你喜歡常常變來變去。
&rdquo她說。
他聽得出來這話帶着諷刺。
&ldquo我是喜歡變化，但現在我認為我應該固定在什麼上面&mdash&mdash哪怕是釘在十字架上也好。
&rdquo 她尖銳地大笑。
&ldquo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有那麼難嗎？我還以為你最大的苦惱是太過自由自在。
&rdquo &ldquo一想到，&rdquo他回答，&ldquo我沒有把錨釘在任何東西上，像船骸碎片那樣随着海流飄蕩，我甯可沉到海底，當一艘穩固的船骸。
&rdquo &ldquo我可不敢保證海底的亂流不像海面多。
&rdquo她說，&ldquo同樣道理，死也大概比生更讓人不得安穩。
&rdquo &ldquo老天，你的想法真恐怖！&rdquo他驚呼說。
她又尖笑了起來，但他感覺得出來，她内心對他有一絲同情。
他繼續前進，籠罩在一種莫名的興奮感中，他擡頭仰望着星雲，幾乎像是隻要舉起手便夠得着天上的星星。
&ldquo你知道嗎？&hellip&hellip&rdquo他說，欲言又止。
&ldquo不，我不知道。
&rdquo她輕聲催促着他。
&ldquo那你希望知道嗎？&rdquo長久停頓後，他回答。
&ldquo想。
一個人将永遠無法獲得平靜，除非是可以知道&hellip&hellip&rdquo &ldquo知道什麼？&rdquo &ldquo知道怎樣解決不和諧的問題。
&rdquo &ldquo你還是老樣子，喜歡用比喻把自己籠罩在迷霧裡。
&rdquo他說。
&ldquo比喻不但不是迷霧，&rdquo她铿锵地說，&ldquo反而有可能是迷霧裡的蠟燭&hellip&hellip&rdquo &ldquo是我混濁黃色迷霧裡的蠟燭嗎？好，那我現在要把它們吹熄，把你的各種比喻給吹熄。
我喜歡不被照明的霧。
我甯可待在幽暗裡。
什麼蠟燭啊、比喻啊，隻會讓人弄糊塗。
我會按照内心沖動的驅策，盲目地大步向前走。
&rdquo &ldquo那你就是跟着鬼火在走。
&rdquo &ldquo也許，因為如果我往外吐氣，你就會走遠：但如果我吸氣，你就會飄到我嘴邊。
&rdquo &ldquo這是個非常有趣的比喻。
&rdquo她說，帶着濃厚的挖苦意味。
他恨她，這是事實。
她也恨他。
但他們就是肩并肩地黏在一起。
走到&ldquo天鵝與甜面包&rdquo之後，他們趕上了電車。
雖然已經夜深，她還是爬上上層。
兩人肩并肩坐着，肩膀互相摩挲。
電車在如圓蘋果般的一盞盞燈光之間駛過，他們都沒有交談。
她是個悲劇性的女人，人生業已經曆過一段愛情悲劇。
她不會隻經曆一段的。
他在心裡想，但大概有點誇大其詞。
她是個孤兒，有一份薄産，偶爾幫一本雜志寫些神秘故事和教授小提琴來增加收入。
他們走到一條寂靜漂亮的街道。
在一棟略小的房子前面，兩人駐足了一會兒。
花園裡有一棵杏樹，它的紅色花蕾在街燈的映照下微微發亮。
&ldquo我總是記得這棵樹，&rdquo他說，&ldquo記得它盛開的樣子，記得花朵在街燈燈光中微微顫動的樣子。
我有時會夢見它。
我常常覺得它很累，除了白天要迎着陽光招展，晚上還得像飛蛾般配合着街燈舞動。
不過，現在我倒是盼望可以看到它花朵綻放的模樣。
&rdquo &ldquo你要進來坐嗎？&rdquo她問。
&ldquo我已經打電話訂了旅館房間。
&rdquo他回答，兩人一道走進門口。
他因詩意的訴求而赢得她的邀請。
兩人的交談盡是玄機。
一如以往，她帶他進了起居室。
然後，把他留在那裡，卻與女管家談話，他可以聽到管家柔和的德語。
起居室的樣子毫無改變。
窗戶依舊挂着粗糙的深藍色窗簾，打磨得光滑的黑色地闆，因為鋪了幾張黃褐色毛皮小地毯才沒那麼冷硬。
壁爐裡的火燒得很旺，火光映照在黑色的家具上。
三把椅子的坐墊是猩紅色，還有兩張黃褐色的軟皮單人沙發。
起居室由兩根電蠟燭照明，幾面鑲銅框的鏡子映射着暗紫紅色。
黑色鋼琴的旁邊擺着一小盆紫紅色銀蓮花，每朵花都一絲不苟，由貝殼般的紅色花瓣構成。
不多久，女管家便端着一盞象牙高腳油燈走進來，放在燈架上，再把電蠟燭關掉。
&ldquo瑪格麗特[10]打算照亮我。
&rdquo他心想。
聽見她還在廚房裡說話，他便像往昔一樣，不拘禮地走上樓，到浴室洗手，想要清理幹淨，感受清爽。
一種回到家的自在感覺讓他備感愉快。
他想起了未婚妻的家：在她家裡，總有許多嚴格的commeilfaut（規矩）。
揉搓着雙手的時候，他回憶起未婚妻看他時信任且崇拜的眼神。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會感受到一種傳統的男性優越感：他是強壯的一方，而她是個漂亮的依賴者。
他會輕撫她的頭發，會放輕說話的語調，會選擇适當的話題，隻講些她喜歡聽的事情。
他讓她成為他的妻子和女王，他臣服于她腳下，任她統治。
他對她呵護備至，讓她可以在北部的教區裡快樂無憂。
想到這裡，他因為感受到一種張力而咬住嘴唇，屏住呼吸。
而瑪格麗特的家這裡給他的感覺大相徑庭。
不妨說，在這裡的時候，他是赤裸裸的，就像一隻花豹。
而瑪格麗特也像一隻赤裸裸地在他面前奔跑的黑豹。
在她的家裡，他從不隐藏，也不用假裝。
他們幾乎是以抛下一切成規習俗的方式來面對彼此。
兩人起初都會有所保留，但旋即又向對方洩漏自己的心思，透露出自己一切秘密。
雙方都顫抖着，都不設防，輪流地恨着彼此，但他們又總會複合，像兩股火舌那樣彙聚，蹿起，再啪哒一聲熄滅，化為青煙，飄向煙囪。
每次想到瑪格麗特，庫慈都會不寒而栗，像是生怕會被她卷入黑暗，卷入寂滅。
他下樓之後看見她正在彈琴，彈的是《女武神》[11]。
&ldquo這是我回到英國以後第一次洗手。
&rdquo他笑着說。
她也短促地笑了笑。
她自己無法忍受細小的髒污，對于他能夠暫時不在乎邋遢感到莞爾。
他個子高，有活力，五官粗犷。
他總是不停地自我檢讨，可說是個最不沖動的人。
他朝靠近壁爐邊那張他慣坐單人沙發坐下，凝望着她。
她繼續撫弄着琴鍵。
她從不穿束腹，但體型結實密緻。
她的身體微微靠向鋼琴，那模樣與其說是消沉或放縱，倒不如說是在彰顯力量。
他端詳她拱起的雙肩，感覺它們順滑、堅實，就像是溫暖的白色大理石。
她慢慢轉過臉，在失神的一刹那向他充滿柔情地盈盈一笑，但眼神随即變回不帶情感，莫測高深。
&ldquo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麼？&rdquo他問。
&ldquo練習門德爾松的小提琴協奏曲。
&rdquo她回答。
&ldquo雖然我讨厭門德爾松&mdash&mdash&rdquo他說。
&ldquo這首協奏曲非常優美。
&rdquo &ldquo這是我們向來争論的焦點之一。
&rdquo他笑着說，瞳孔放大。
她迅速以笑聲回應，瞧着他看。
&ldquo你呢？你又在忙些什麼？&rdquo &ldquo幫傑普森公司處理業務。
&rdquo &ldquo這樣啊&mdash&mdash可是&mdash&mdash&rdquo她說，語帶責備的口氣。
&ldquo我已經封起我靈魂裡的氣泡，任它們從我的鼻孔和眼睛跑出來，使我流淚。
換言之，因為沒有聽衆，我已經許久不曾吐露心曲。
結果，那些未知思想充塞我腦中，它們隻能透過夢，伴随着汗水一起流出。
&rdquo &ldquo你最近都在讀誰的文章？&rdquo她面帶微笑，諷刺地問。
&ldquo梅瑞狄斯[12]，&rdquo他說，眼睛亮了起來，&ldquo我在他的作品裡讀出你的味道。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