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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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國家美術館去的念頭,自從盧克·斯特雷特爵士跟她說了具體的來訪時間,就開始在她心裡醞釀了。

    在她的感覺中,她很少去過這樣的地方,在家的時候,她甚至覺得那是歐洲的魅力所在,是歐洲文化的橋頭堡,不過,人們總是先去尋找低級的趣味,這是老生常談的故事。

    在布倫迪山口的那個心血來潮的時刻,她就曾經為拒絕提高文化修養的機會感到很慚愧,到歐洲大陸旅遊,這種機會很多,但她總是覺得那些“圖畫”和“古董”對她沒有什麼用處,不過,她終于知道了自己為何如此。

    她的理由是顯而易見的,她是來享受生活的,而不是來學習的;此時,生活已經非常美好地擺在她的眼前。

    雖然最近在凱特的幫助下,她曾在曆史五顔六色的小河中蹚過幾次,濺起了一些水花,但是,很可能還有許多偉大的機會讓她錯過了,也許還有許多偉大的時刻她本不該錯過的。

    她感覺,她也許還可能跳過提香和特納的畫;但是,她一直在等待着這個時刻的到來,而她一旦走進這國家美術館的大廳,她就知道她的等待和信仰是正确的。

    這裡的氣氛才是她所需要的,這樣的世界才是她真正向往的;那些甯靜的廳堂,高貴得令人無法想象,像蒙着華麗的細紗,向她敞開了懷抱,讓她不由得感歎:“我多麼想在這裡迷路啊!”這裡有人,有許多人,但令人敬佩的是,這裡好像不存在個人問題。

    在外面,個人問題總是無處不在的;此時,她無憂無慮地把這樣的問題都留在了外面。

    過了一刻鐘,她視線所及最接近個人問題的,是那些十分專注的女臨摹畫家,特别是其中兩三個人,戴着眼鏡,穿着圍裙,旁若無人,讓她産生了無限的認同感,她們似乎正在向她展示,什麼是正确的生活方式。

    她也本該成為這樣的臨摹畫家,這樣就符合她的需要,符合逃避現實的需要,那就像是在水下生活,隔離了人格和各種弱點。

    總是有辦法,但她必須堅持再堅持。

     米莉看得出了神,直至她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她注視着那些臨摹畫家,同時下意識地問自己,像她這樣一個年輕女人,一個相貌還過得去的人,居然把這些人當成這個地方的驕傲,别人看了會有什麼想法呢?她很希望與她們說說話,她也覺得很希望進入她們的生活,隻是她覺得自己并不是購買仿制品的人,又害怕因此激起購買欲,所以就望而卻步。

    不久之後,她才真正意識到,吸引她的就是這個避難所,她軟弱的内心還承受不了特納和提香的作品。

    這些作品手牽着手,在她的周圍拉起一個巨大的圈,放在一年前,她也許會想繞這個圈走一走。

    它們适合更宏大的生活,但不适合狹隘的生活,理想生活的本質在于情感,在于對無用功的興趣。

    她記住了她經過的各個小站,雖然她的好奇心不斷在縮小,但她眨着眼睛留意着各面滿載榮譽的牆,當然也把眼光投向了四周及各個通道,以免被人當場看到她的尴尬。

    就這樣,四周的景象以及各個通道,引着她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等她坐下來休息的時候,她猜想她已經看過大部分展品了。

    在這裡,放椅子的地方不多,人們坐在那裡,也可以專注地欣賞四周的傑作。

    實際上,米莉此時正看着一張面孔,對于這張面孔,首先,她無法向考官描述那屬于什麼流派;其次,她覺得自己比預想的更加疲憊,雖然她知道自己不是很聰明。

    接着,她的雙眼有了新的牽挂,她也不加以幹涉,在迷迷糊糊之中,她的視線落在了其他同樣迷迷糊糊的參觀者身上,尤其是一群美國同胞,并産生了複雜的結果。

    最令她感動的是,在八月的上旬,這個偉大的博物館居然引來了這麼多朝聖者,同樣令她感觸良多的是,她居然從那麼遠的地方就知道這些人是她的同胞,而且十分迅速地發現,他們向她提供了進一步認識他們的途徑。

    她最終還是放棄了更高尚的追求,這是她常有的結局:她今天來國家美術館,主要是來觀察那些臨摹畫家,也是看遊客的。

    這也許是因為她身體面臨危險,處于這樣的健康狀态下的人,就應該坐在公衆場所,算着美國人的人頭。

    這是打發光陰的途徑,但似乎也是第二條防線,而無論如何,這毋庸置疑是她的老鄉的慣用方式。

    他們像是用剪刀剪好,塗上顔色,貼上标簽,裱糊起來的紙像;但他們與她的關系卻沒有産生什麼作用,他們沒有給她帶來什麼影響。

    無疑,在一定意義上,這是因為他們并沒有注意到她,或者并不認識她,沒有意識到他們跟她一樣,同屬于即将崩潰的陣營,沒有發現她坐在椅子上散發着警告,表示她也對付不了歐洲。

    因此,她懶洋洋地感覺,若論她所取得的成功,跟他們相處似乎還不如跟倫敦人相處,即使她一開始跟倫敦人都不認識。

    她想,倘若她帶着這個光環回去,他們也許會用不同的眼光看着她;同時,她還想,果真這樣,她到底是否應該回去。

    不管她怎麼想,她的這些朋友們都從她的身旁走過,顯然,他們都沒有盯着她看,到了最後,她甚至感覺到,她占了一點小小的便宜。

     不過,有一會兒,有三位女士,顯然是一位母親與兩個女兒,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這是因為剛才其中有個人指着房間另一邊的某件展品,表達了清晰的評論。

    米莉背對着那件展品,但她的臉卻正對着那位年輕的同胞,就是那位說話的同胞,她隐隐約約看到了似曾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