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回 西門慶貪欲喪命 吳月娘失偶生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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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好:為人多積善,不可多積财。

    積善成好人,積财惹禍胎。

     石崇當日富,難免殺身災。

    鄧通饑餓死,錢山何用哉! 今人非古比,心地不明白。

    隻說積财好,反笑積善呆。

     多少有錢者,臨了沒棺材。

     原來西門慶一倒頭,棺材尚未曾預備。

    慌的吳月娘叫了吳二舅與贲四到跟前,開了箱子拿四四錠元寶,教他兩個看材闆去。

    剛才打發去了,不防忽一陣就害肚裡疼,急撲進去床上倒下,就昏暈不省人事。

    孟玉樓與潘金蓮、孫雪娥都在那邊屋裡,七手八腳,替西門慶戴唐巾,裝柳穿衣服。

    忽聽見小玉來說:“俺娘跌倒在床上。

    ” 慌的玉樓、李嬌兒就來問視,月娘手按着害肚内疼,就知道決撒了。

    玉樓教李嬌兒守着月娘,他就來使小厮快請蔡老娘去。

    李嬌兒又使玉箫前邊教如意兒來。

    比及玉樓回到上房裡面,不見了李嬌兒。

    原來李嬌兒趕月娘昏沉,房内無人,箱子開着,暗暗拿了五錠元寶,往他屋裡去了。

    手中拿将一搭紙,見了玉樓,隻說:“尋不見草紙,我往房裡尋草紙去來。

    ” 那玉樓也不留心,且守着月娘,拿杩子伺候,見月娘看看疼的緊了。

     不一時,蔡老娘到了,登時生下一個孩兒來。

    這屋裡裝柳西門慶停當,口内才沒氣兒,合家大小放聲号哭起來。

    蔡老娘收裹孩兒,剪去臍帶,煎定心湯與月娘吃了。

    扶月娘暖炕上坐的。

    月娘與了蔡老娘三兩銀子,蔡老娘嫌少,說道:“養那位哥兒賞了我多少,還與我多少便了。

    休說這位哥兒是大娘生養的。

    ” 月娘道:“比不得當時,有當家的老爹在此,如今沒了老爹,将就收了罷。

    待洗三來,再與你一兩就是了。

    ” 那蔡老娘道:“還賞我一套衣服兒罷。

    ” 拜謝去了。

     月娘蘇醒過來,看見箱子大開着,便罵玉箫:“賊臭肉,我便昏了,你也昏了?箱子大開着,恁亂烘烘人走,就不說鎖鎖兒。

    ” 玉箫道:“我隻說娘鎖了箱子,就不曾看見。

    ” 于是取鎖來鎖。

    玉樓見月娘多心,就不肯在他屋裡,走出對着金蓮說:“原來大姐姐恁樣的,死了漢子,頭一日就防範起人來了。

    ” 殊不知李嬌兒已偷了五錠元寶在屋裡去了。

     當下吳二舅、贲四往尚推官家買了一付棺材闆來,教匠人解鋸成椁。

    衆小厮把西門慶擡出,停當在大廳上,請了陰陽徐先生來批書。

    不一時,吳大舅也來了。

    吳二舅、衆夥計都在前廳熱亂,收燈卷畫,蓋上紙被,設放香燈幾席。

    來安兒專一打磨。

    徐先生看了手,說道:“正辰時斷氣,合家都不犯兇煞。

    ” 請問月娘:“三日大殓,擇二月十六破土,三十出殡,有四七多日子。

    ” 一面管待徐先生去了,差人各處報喪,交牌印往何千戶家去,家中披孝搭棚,俱不必細說。

     到三日,請僧人念倒頭經,挑出紙錢去。

    合家大小都披麻帶孝。

    女婿陳敬濟斬衰泣杖,靈前還禮。

    月娘在暗房中出不來。

    李嬌兒與玉樓陪待堂客;潘金蓮管理庫房,收祭桌;孫雪娥率領家人媳婦,在廚下打發各項人茶飯。

    傅夥計、吳二舅管帳、贲四管孝帳;來興管廚;吳大舅與甘夥計陪待人客。

    蔡老娘來洗了三,月娘與了一套綢絹衣裳打發去了。

    就把孩兒起名叫孝哥兒,未免送些喜面。

    親鄰與衆街坊鄰舍都說:“西門慶大官人正頭娘子生了一個墓生兒子,就與老子同日同時,一頭斷氣,一頭生兒,世間有這等蹊跷古怪事。

    ” 不說衆人理亂這樁事。

    且說應伯爵聞知西門慶沒了,走來吊孝哭泣,哭了一回。

    吳大舅、二舅正在卷棚内看着與西門慶傳影,伯爵走來,與衆人見禮,說道:“可傷,做夢不知哥沒了。

    ” 要請月娘拜見,吳大舅便道:“舍妹暗房出不來,如此這般,就是同日添了個娃兒。

    ” 伯爵愕然道:“有這等事!也罷也罷,哥有了個後代,這家當有了主兒了。

    ” 落後陳敬濟穿着一身重孝,走來與伯爵磕頭。

    伯爵道:“姐夫姐夫,煩惱。

    你爹沒了,你娘兒每是死水兒了,家中凡事要你仔細。

    有事不可自家專,請問你二位老舅主張。

    不該我說,你年幼,事體還不大十分曆練。

    ” 吳大舅道:“二哥,你沒的說。

    我自也有公事,不得閑,見有他娘在。

    ” 伯爵道:“好大舅,雖故有嫂子,外邊事怎麼理的?還是老舅主張。

    自古沒舅不生,沒舅不長。

    一個親娘舅,比不的别人。

    你老人家就是個都根主兒,再有誰大?” 因問道:“有了發引日期沒有?” 吳大舅道:“擇二月十六日破土,三十日出殡,也在四七之外。

    ” 不一時,徐先生來到,祭告入殓,将西門慶裝入棺材内,用長命丁釘了,安放停當,題了名旌:“诰封武略将軍西門公之柩”那日何千戶來吊孝。

    靈前拜畢,吳大舅與伯爵陪侍吃茶,問了發引的日期。

    何千戶分付手下該班排軍,原答應的,一個也不許動,都在這裡伺候。

    直過發引之後,方許回衙門當差。

    又委兩名節級管領,如有違誤,呈來重治。

    又對吳大舅說:“如有外邊人拖欠銀兩不還者,老舅隻顧說來,學生即行追治。

    ” 吊老畢,到衙門裡一面行文開缺,申報東京本衛去了。

     話分兩頭。

    卻說來爵、春鴻同李三,一日到兖州察院,投下了書禮,宋禦史見西門慶書上要讨古器批文一節,說道:“你早來一步便好。

    昨日已都派下各府買辦去了。

    ” 尋思間,又見西門慶書中封着金葉十兩,又不好違阻了的。

    便留下春鴻、來爵、李三在公廨駐劄。

    随即差快手拿牌,趕回東平府批文來,封回與春鴻書中,又與了一兩路費,方取路回清河縣。

    往返十日光景。

    走進城,就聞得路上人說:“西門大官人死了,今日三日,家中念經做齋哩。

    ” 這李三就心生奸計,路上說念來爵、春鴻:“将此批文按下,隻說宋老爺沒與來。

    咱每都投到大街張二老爹那裡去罷。

    你二人不去,我每人與你十兩銀子,到家隐住,不拿出來就是了。

    ” 那來爵見财物倒也肯了,隻春鴻不肯,口裡含糊應諾。

     到家,見門首挑着紙錢,僧人做道場,親朋吊喪者不計其數,這李三就分路回家去了。

    來爵、春鴻見吳大舅、陳敬濟磕了頭,問:“讨批文如何?怎的李三不來?” 那來爵欲說不肯,這春鴻把宋禦史書連批都拿出來,遞與大舅,悉把李三路上與的十兩銀子,說的言語,如此這般教他隐下,休拿出來,同他投往張二官家去:“小的怎敢忘恩負義?徑奔家來。

    ” 吳大舅一面走到後邊,告訴月娘:“這個小的兒,就是個知恩的。

    叵耐李三這厮短命,見姐夫沒了幾日,就這等壞心。

    ” 因把這件事就對應伯爵說:“李智、黃四借契上本利還欠六百五十兩銀子,趁着剛才何大人分付,把這件事寫紙狀子,呈到衙門裡,教他替俺追追這銀子來,發送姐夫。

    他同寮間自恁要做分上,這些事兒莫道不依。

    ” 伯爵慌了,說道:“李三卻不該行此事。

    老舅快休動意,等我和他說罷。

    ” 于是走到李三家,請了黃四來,一處計較。

    說道:“你不該先把銀子遞與小厮,倒做了管手。

    狐狸打不成,倒惹了一屁股臊。

    如今恁般,要拿文書提刑所告你每哩。

    常言道官官相護,何況又同寮之間,你等怎抵鬥的他過!依我,不如悄悄遂二十兩銀子與吳大舅,隻當兖州府幹了事來了。

    我聽得說,這宗錢糧他家已是不做了,把這批文難得掣出來,咱投張二官那裡去罷。

    你每二人再湊得二百兩,少不也拿不出來,再備辦一張祭桌,一者祭奠大官人,二者交這銀子與他。

    另立一紙欠結,你往後有了買賣,慢慢還他就是了。

    這個一舉兩得,又不失了人情,有個始終。

    ” 黃四道:“你說的是。

    李三哥,你幹事忒慌速了些。

    ” 真個到晚夕,黃四同伯爵送了二十兩銀子到吳大舅家,如此這般,“讨批文一節,累老舅張主張主。

    ” 這吳大舅已聽見他妹子說不做錢糧,何況又黑眼見了白晃晃銀子,如何不應承,于是收了銀子。

     到次日,李智、黃四備了一張插桌,豬首三牲,二百兩銀子,來與西門慶祭奠。

    吳大舅對月娘說了,拿出舊文書,從新另立了四百兩一紙欠帖,饒了他五十兩,餘者教他做上買賣,陸續交還。

    把批文交付與伯爵手内,同往張二官處合夥,上納錢糧去了,不在話下。

    正是:金逢火煉方知色,人與财交便見心。

    有詩為證:造物于人莫強求,勸君凡事把心收。

    你今貪得收人業,還有收人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