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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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此山孤秀如華付之注于水,見虞摯《畿服經》。

    而李于鱗律詩以"華不注"對"醫無闾",絕句我自能憐華不注",俱讀入聲。

    律之審音家,諸公未免不識字之诮。

     芮挺章雲:"道苟可得,不棄于厮養;事非理,何貴于膏梁!"殷雲:"名不副實,才不合道,縱權壓梁、窦,吾無取焉。

    "釋皎然雲:"無爵命有幽芳可采者,拔出于九泉之中,使與兩漢諸公并列。

    "古人是非登降,不苟如此。

     若于鱗《詩删》,不寬元美而蔽茂秦,足稱雅正,可以觀德。

    近則家擅珠璧,裂皆争先,亦有予愛奪憎,好丹非素,風雅之役,兵戎劇焉。

    嗚呼!作者自難,選亦讵易道哉! 子《逐貧》,志安貧者也。

    謝茂秦呵其心急富貴,不及昌黎《送窮》,大可笑。

    夫依隐玩世,激詭其詞耳。

    若謝見,則《北門》為小人之詩,《漁父》有啜ㄤ之志,斯固哉其言詩者也!至退之《送窮》,仍留窮,意直淺露,不及揚。

     此漢、唐文格之别,故《反騷》意同《逐貧》,亦為考亭所掊。

    何索解不易,子之多不幸耶! 陳無己《寄外舅郭大夫》:"巴蜀通歸使,妻孥且舊居。

    深知報消息,不忍問何如。

    身健何妨遠,情親未肯疏。

    功名欺老病,淚盡數行書。

    "趙章泉謂"中二聯虛字多而無馀味,若取前後為絕句,當不減盛唐。

    "予謂"欺"字露筋,亦非盛唐。

     學詩如學書,必先求其似,然後求其不必似,乃得。

     唐人文多似詩,不害為佳;退之多以文法為詩,則伧父矣。

    六朝人序記多似賦,不害為佳;子瞻多以序記法為賦,則委爾矣。

     詩不專貴用事而不害乎用事,所謂太虛不拒萬有,真空不離色相也。

    詩貴自然而又不害乎錘鍛,所謂良金不憚單冶,美玉不嫌雕琢也。

     詩者,溫柔敦厚之善物也。

    故美多顯頌,刺多微文,涕泣關弓,情非獲已。

     然亦每相遷避,語不署名。

    至若亂國迷民,如"太師"、"皇父"之屬,方直斥不諱。

    斯蓋情同痛哭,事類彈文,君父攸關,斷難曲筆矣。

    而《詩》猶曰:"伊誰雲從,惟暴之雲。

    "又曰:"凡百君子,敬而聽之。

    "其辭之不為迫遽,蓋如斯也。

    後之君子,喜招人過,每相摭拾以資輸寫。

    夫朋友之道,本以義合者也,小瑕宜合好而掩惡,大過宜忠告而喜道,至不獲已,則徐引而退耳。

    今乃小垢宿愆,動見抵,深辭巧诋,務盈篇牍,不彼恤,蕲竭我才。

    約而數之,戾十有七。

    古人所糾,必務其大,乃有義不系于君親,事不交乎邦國,可以略置忘言,而得已不已。

    其戾一也。

    人非齊聖,孰無過端,闾巷之人,政複多レ,徒以交罕載筆,無與錄之耳。

    屬為文士,宜有同聲,而小露<疒隻>瑕,辄被鉛椠,文章所播,疾於置郵。

    於是帷牆既隐而郡邑交談,夙昔可磨而千古莫洗,是則君子之有朋,不如闾巷之無友。

    其戾二也。

    偶爾寄托,聯複鋪張,盈盈非蕩,生見呵于拾遺;《封禅》非谀,死受嗤于和靖。

    原厥初情,未如所刺,吹索之後,方将見瑕。

     其戾三也。

    又若愆歸往昔,德已更新,咒逝水以求迥,吹宿灰而成焰,将令日月一蝕,永絕還輝,使夫人而君子則非以諱賢,使夫人而小人則重之放棄。

    其戾四也。

    又或生有密交,死無血胤,賴子一瞑,托我千秋,爾乃未闡幽光,更搜隐。

     夫交密則無微弗識,胤絕則莫與緻争,九原可作,其能瞑乎?其戾五也。

    骨肉天性,倫極人彜,稍中乖嫌,未淪恩紀。

    記雲:"師無當于五服,五服弗得不親。

    "則默斡潛調,職在朋友。

    乃有形諸謠詠,洗發詞篇,或為下而讪上;或代彼而非此。

    夫隐諸心者,發口為成言;隐諸事者,入文為成案。

    是以未經藻思,情在纏綿茹吐之間;一奉評題,便有弦絕雨墜之勢。

    其戾六也。

    等斯而上,益有難言。

     夫懷罪引慝,昔人之明規;思古無讠尤,臣子之正訓。

    又況遇非正則,冤異《小弁》,讪父兄以為名,斥乘輿而見直,一唱群和,号稱孤憤,險情悖節,孰甚于斯。

    其戾七也。

    至如根柢盤錯,徑路纡險,懸度求濟,賢者難之。

    其或不原隐情而專攻顯迹,舍厥大義而繩以鄙私。

    夫顯迹易レ,隐情難明,大義罕同,鄙私交贊,口舌求解,瘡瘢愈多,正誼郁而莫伸,莠言煩而愈熾,君子處此,斯為冤酷。

     其戾八也。

    造膝詭辭,避人焚草,事君之厚,交亦宜然。

    其或君居九重,友隔千裡,則封事郵筒,不得不爾。

    至于明辯是非以祛群惑者,自當近著輿觀,遠存國憲,如劉歆之《移博士》,杜牧之《上宣州》是也。

    若其事本瑣尾,情非迫切,而又終朝觌面,永夕抒懷,何緣從容燕笑,則卷舌不談;别去題書,乃詞鋒互起。

     規誨不諄于口輔,姗笑徒弄于文辭。

    其戾九也。

    古人大義,離别惡聲弗聞。

    乃有本屬素交,末無小忿,屢更風雨,未曠晨宵,而徒筆墨競長,波濤騰口,莞爾相昵則聯床解榻,投鹹答贈則矢激霜飛。

    其戾十也。

    乃或寒暑之末,醉飽之馀,小罹違迕,便生怼望,鼓其才筆,粉繪交宣,噓霧以為樓,織萋菲而成錦。

    若而人者,抑為太甚。

    其戾十有一也。

    複有中情淺狹,妄作高深,目人以刻敫為工,自期以矜誕稱俊,思财片語,神厲九霄,床下可以卧人,兒女不妨呼客。

    形諸口頰,已是へ然,一涉文辭,彌深暴慢。

    其戾十有二也。

    若夫高下移情,寒暄貳轍,申誼貴遊,則白雪蘭薰,傾倒無盡,侯門仁義,歆德有馀;倘值疏蕪賤士,語默稍暌,則砺齒磨唇,筆長采烈,恁陵激射,借以自殊。

    其戾十有三也。

    施不祈報者,達者之用心;受德不忘者,君子之自敕。

    乃有面背移情,朝晡改趣,方其因熱也,則低頭帖耳,宛轉傅離;及其既往也,則哆口軒眉,诋其長短。

    甚者裝裹桀金,便回頭而相吠;酲馀晏酒,已揮毫而見彈。

    何有大義之滅親,辄雲一飯其胡恤。

    其戾十有四也。

    文章,公器也。

    經術,聖心也。

    自應讨論通流,商略忘我。

    爰若季緒瑣瑣之才,五鹿嶽嶽之氣,徒懷掣簟,失意探珠,遂興閃爍之辭,更創偏畸之議,搖牙相噬,恣極忄兆儇。

    其戾十有五也。

    長者之量,不可概人,此既相加,彼複行甚,糾纏膠結,長滋不解,同心且煎為萁豆,毛穎将よ于莫邪。

    其戾十有六也。

    《春秋》,聖人之刑書也。

    猶且善善從長,惡惡從短。

    惡有舞鼠文于播雅,設虎穴于ゼ華者,謂之何哉!其戾十有七也。

    假令痛深次骨,仇非戴天,含憤濡毫,亦複胡怪。

    徒以或生情于伊谑,或互揣為名高,或資義類而工文,或緣慷慨而釣直,始于自護以求申,終緻交攻而修怨,一矢加遺,百端交集,揆諸古人,不其倍欤?悲夫因師獲印之諺,黨胡然而參夷;說法馬留之謠,社胡然而荠粉。

    是故《老子》曰:"聰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譏議人者也;博辯闳遠而危其身者,好發人之惡者也。

    "且夫修吏,王事也,昌黎猶懼獲譴;惟口,無迹也,虞舜戒其興戎。

    又況書非國乘,事非憲典,而辭翰所涉,行遠而流長,隐而揚之,暫而久之,可不懼哉!可不慎哉!餘薄遊文苑,奉教英流,竊睹斯敝,每感于心。

    在昔有然,今茲彌甚。

    以為嚴于律己者,立命之原也;恕于責物者,寬身之仁也;忄于面诤者,笃倫之誠也;謹于繁辭者,緻忠之心也;毋敢肆诃者,遠戾之萌也;須受不反者,自毖之方也;刻省束修者,銷刺之端也;于物無尤者,相化之理也。

    爰撰茲篇以自勖,且以勸方來。

    綴文之君子,當以古人之心為心,則文章盡善矣,姑無以文章為名也。

    《詩戾篇》 古人善論文章者,曹丕、陸機、锺嵘、劉勰、劉知幾、殷、釋皎然、嚴羽、李塗、高秉、徐祯卿、皇甫氵方、謝榛、王世貞、胡應麟,此諸家最著,中間劉勰、徐、王,持論尤精扌可遵,馀子不無得失。

    亦有自摅獨欣,不可推放衆制者,如子桓"詩賦欲麗",士衡"绮靡"、"浏亮"語是也。

     辭學取材,載籍已博,錄其要者,《詩三百篇》,《楚辭》,梅鼎祚《漢魏詩乘》、《六朝詩乘》;唐以下則高秉《唐詩正聲》,李攀龍《唐詩選》,華亭三子之《明詩選》;稍廣之則馮惟讷《風雅廣逸》,《昭明文選》,《十二家唐詩》,梅鼎祚《李杜詩選》,《唐詩品彙》。

    其論詩則劉勰《文心雕龍》,锺嵘《詩品》,皎然《詩式》,嚴羽《滄浪吟卷》,徐祯卿《談藝錄》,王世貞《藝苑卮言》,此六家多能發微。

    《楚辭》王逸注為祖,《唐詩選》以舊本有附記而無高、江圈評者為佳。

    《文選》詩賦須分代讀之,其分類者,昭明之陋耳,遂使風格升降混淆,诖初學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