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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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全都上船之後,“奧爾良”号就起航了,沿着詹姆斯河順流而下。

    第二天,我們停靠在諾福克對面的切薩皮克灣,一艘駁船從城裡開了過來,又送了四個奴隸上來。

    其中有兩個男孩,一個叫弗雷德裡克,十八歲;另一個叫亨利,大概二十歲出頭。

    他們原本都在城裡做家仆。

    還有一個打扮得頗為光鮮的黑人女孩,名叫瑪麗亞,她長得确實不錯,但特别自負無知。

    她覺得去新奧爾良是個好機會,到處洋洋自得地說:憑她的姿色,一到那兒就會有富裕的單身漢把她買走! 還有一個人剛來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叫亞瑟,駁船靠近的時候他正激烈地反抗着。

    押送的人費了很大勁才把他連拖帶拽地拉上船。

    他一邊反抗一邊大聲控訴,要求立刻把他放了。

    他的臉全腫了,到處都是瘀傷,半邊臉完全被打爛了。

    他就這樣一路被拽着,強行被塞進了船艙。

    我從他的大聲控訴中大概了解了他的遭遇,後來他又詳細地跟我講述了一遍:他和他的家人一直住在諾福克,都是自由人,他是個泥瓦匠,家住在城郊。

    有一天他莫名地被拘禁了一會兒,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結果在一條僻靜的小路上被一夥陌生人圍攻。

    他奮力反抗,最終寡不敵衆、筋疲力盡。

    那些人堵上他的嘴,把他綁了起來,不停地鞭打他,最終他昏死過去。

    後來幾天,那些人一直把他藏在城裡的一個奴隸圍圈裡,南方好像有不少這樣的圍圈。

    直到昨天晚上,他才被帶了出來。

    他們一直被安置在駁船上,等着我們靠岸。

    一路上他都在反抗,但完全無濟于事。

    最後他終于發現,還是先暫時保持沉默為好。

    後來他一直默不作聲,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看得出他是在心裡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孤注一擲地拼一下。

     離開諾福克之後,看守的人就把我們的手铐解開了,還允許我們白天去甲闆上走走。

    船長選了羅伯特去服侍他,我則被派去查看烹茶煮飯的活兒以及分發水和食物。

    我有三個助手:吉姆、卡夫和詹妮。

    詹妮負責準備咖啡——就是用壺熬玉米粉,燒開後加入糖漿。

    吉姆和卡夫則負責烤玉米餅和煮熏肉。

     我在用餐的時間站在一張由幾個木桶和一塊木闆搭起來的桌子旁,把熏肉和玉米餅切成小片,給每個人發一片,然後從詹妮的咖啡壺裡給每個人倒上一小杯咖啡。

    我們根本不用盤子,刀叉也沒有,直接就用手。

    吉姆和卡夫對待這些工作态度都非常認真,似乎覺得做個幫廚挺了不起的,有肩負着重大職責的成就感。

    後來大夥兒就開始叫我“管家”——這是船長給我起的外号。

     我們這些奴隸每天吃兩頓飯,一頓在上午十點,另一頓在下午五點。

    每天的食物和分量都是固定的。

    天暗了之後,我們就被趕進船艙,艙門鎖得嚴嚴實實的。

     遠離陸地之後沒多久,“奧爾良”号就遭遇了強烈的風暴。

    船在風浪裡劇烈颠簸,我們一度以為會沉沒。

    有些人開始暈船,有些人一直跪着祈禱,也有人緊緊抱作一團完全不知所措。

    暈船的嘔吐物把本就狹小的船艙搞得污穢不堪,讓人無法忍受。

    其實,對于我們中的大多數人而言,如果那天大海真的把我們吞沒了,反倒是種解脫,至少我們不用再去面對惡魔的皮鞭,也不至于最終被折磨緻死。

    一想到蘭德爾和小埃米莉要靠無休無止的苦力勞動勉強維系生命,我真覺得當時若是長眠海底,反而是一種幸運。

     我們一直颠簸到巴哈馬群島附近才擺脫了風暴的侵襲。

    我們在一個叫“舊羅盤”(也有人叫那兒“牆洞”)的地方停留了三天,那邊風平浪靜,海灣裡的水就像石灰水一樣,泛着一種奇怪的白色。

     接下來要講述的事情,每次想起都會讓我倍感自責。

    我要感謝上帝,最終讓我恢複了自由;我也要感謝命運的仁慈,沒有讓我手染鮮血。

    希望讀者不要對我過分指責,畢竟在當時的情況下,我也是事出無奈。

    如果你也曾被囚禁鞭打,如果你也曾經曆過妻離子散,如果你也曾失去過自由,也許你也會像我一樣為了重獲自由而孤注一擲。

    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去追究我所負之罪有多深,我隻是想說,很慶幸當時沒有傷及無辜。

     我們終于擺脫風暴侵襲之後的那天傍晚,我和亞瑟坐在船頭的絞盤上唏噓命運無常,想象着以後可能遭受的磨難。

    亞瑟當時說,一想到以後的命運,就覺得死真是沒什麼可怕的。

    我也這麼覺得。

    我們聊孩子、聊以前的幸福時光、聊以後會不會有機會逃跑,聊了很久很久。

    我忘了是誰最先提議的,反正我們談到了掌控“奧爾良”号的可能性;我們還讨論了一下,如果真能控制住這艘船,我們有沒有能力把它開到紐約港去。

    我對航海一竅不通,但是這種種設想還是讓我激動不已。

    我們仔細讨論了一下到時跟船員對抗的優勢和劣勢。

    我們甚至還反複研究了哪些船員靠得住、哪些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