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庵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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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蒿庵張爾岐的筆記我本來不會有多大期待,因為我知道他是嚴肅的正統派人。

    但是我卻買了這兩卷閑話來看,為什麼呢?近來我想看看清初人的筆記,并不能花了财與力去大收羅,隻是碰着可以到手的總找來一看,《蒿庵閑話》也就歸入這一類裡去了。

    這是嘉慶時的重刻本,卷末蔣因培的附記中有雲: “此書自叙謂無關經學不切世務,故命為閑話,然書中教人以說閑話看閑書管閑事為當戒,先生邃于經學,達于世務,凡所劄記皆多精義,固非閑話之比。

    ”據我看來,這的确不是閑話,因為裡邊很有些大道理。

    如卷一有一則上半雲: 蒿庵自己雖然是儒者,對于“異端”的态度還不算很壞。

    卷一記利瑪窦事雲: 《閑話》卷一有一則說《詩經》的小文,也很有意思,文雲: “韓文公《送文暢序》有儒名墨行墨名儒行之語,蓋以學佛者為墨,亦據其普度之說而以此名歸之。

    今觀其學,止是攝煉精神,使之不滅,方将棄倫常割恩愛,以求證悟,而謂之兼愛可乎。

    又其《送文暢北遊》詩,大以富貴相誇誘,至雲酒場舞閨姝,獵騎圍邊月,與世俗惑溺人何異。

    《送高閑序》為旭有道一段,亦以利害必明無遺锱铢情炎于中利欲鬥進為勝于一死生解外膠,皆不類儒者。

    竊計文暢輩亦隻是抽豐詩僧,不然必心輕之矣。

    ”那樣推尊程朱,對于韓文公卻不很客氣,這是我所覺得很有興趣的事。

    前兩天有朋友談及,韓退之在中國确也有他的好處,唐朝崇奉佛教的确鬧得太利害了,他的辟佛正是一種對症藥方,我們不能用現今的眼光去看,他的《原道》又是那時的中國本位文化的宣言,不失為有意義的事,因為據那位朋友的意思,印度思想在中國乃是有損無益的,所以不希望他發達,雖然在文學與思想的解放運動上這也不無用處。

    他這意見我覺得也是對的,不過不知怎的我總不喜歡韓退之與其思想文章。

    第一,我怕見小頭目。

    俗語雲,大王好見,小鬼難當。

    我不很怕那大教祖,如孔子與耶稣總比孟子與保羅要好親近一點,而韓退之又是自稱是傳孟子的道統的,愈往後傳便自然氣象愈小而架子愈大,這是很難當的事情。

    第二,我對于文人向來用兩種看法,純粹的藝術家,立身謹重而文章放蕩固然很好,若是立身也有點放蕩,亦以為無甚妨礙,至于以教訓為事的權威們我覺得必須先檢查其言行,假如這裡有了問題,那麼其紙糊冠也就戴不成了。

    中國正統道學家都依附程朱,但是正統文人雖亦标榜道學而所依附的卻是韓愈,他們有些還不滿意程朱,以為有義理而無文章,如桐城派的人所說。

    因為這個緣故,我對于韓退之便不免要特别加以調驗,看看這位大師究竟是否有此資格,不幸看出好些漏洞來,很丢了這權威的體面。

    古人也有講到的,已經抄過了四五次,這回看見蒿庵别一方面的話,覺得也還可取,所以又把他抄下來了。

     “追究其始,菲薄程朱之一念實漸緻之。

    ”《鈍吟雜錄》卷二家戒下斥李卓吾處何義門批注雲: “遠師結白蓮社,以書招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