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管窺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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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現在自己伸出嘴來談中日事情,有點像樊遲樊哙的小兄弟一樣,實實是“樊惱自取”。

    可是不相幹,我還想來說幾句話。

    這并不是像小孩玩火,覺得因危險而好玩,也當然不是像法師振錫,想去醒迷警頑。

    我隻是看到别人的幾句文章,略略有點意思想随便說說罷了。

    胡适之室伏高信二君的兩篇大文都在報上讀過了,兩篇都寫得很好,都說得很有道理,我也很佩服,但是引起我的感想的卻不是這個。

    我所說的是一個在東京的留學生真君十一月二十四日寫來的私信,其中有雲: “前日随東師觀早大演劇博物館,初期肉筆浮世繪展,昨又随其赴上野帝室博物館并美術館之現代闆畫展等,東師一一賜為詳細說明,引起無限的興趣。

    同時益覺得今日的日本可敬可畏,而過去的日本卻實在更可愛。

    江戶今雖已成東京,但仍極熱望能在此多住幾年,尤望明年先生也能來東京,則更多賜教啟發的機會了。

    然而這些希望看來似乎都很渺茫也。

    ” 這裡我忽然想起了清末的兩個人,黃遵憲與葉昌熾。

    黃君著的《人境廬詩草》卷八有《馬關紀事》五首,顯然是光緒乙未年所作,其一雲: 要了解别國的文化可是甚不容易的事。

    從前我說文化大抵隻以學術與藝文為限,現在覺得這是不對的。

    學術藝文固然是文化的最高代表,而低的部分在社會上卻很有勢力,少數人的思想雖是合理,而多數人卻也就是實力。

    所以我們對于文化似乎不能夠單以文人學者為對象,更得放大範圍來看才是。

    前日讀谷崎潤一郎的新著小說《武州公秘話》,卷二記桐生輝勝十三歲時在牡鹿城為質,藥師寺軍圍城,輝勝夜登小樓觀女人們裝飾所斬獲的首級事,我覺得很有意思。

    老女最初說明道: 洗了一看,黑色流落,變成原來的白發。

    凡是愛惜名聲的執弓之士都應當如是,唉唉真是有情味的人呀,大衆見了都感歎流淚。

    ” 氣霁風梳新柳發,冰消浪洗舊苔須。

     此文系民國九年所寫,題曰“親日派”,登在當時《晨報》“第七版”上,因為還沒有所謂副刊。

    這已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文章的那樣寫法與有些意思現在看來覺得有點幼稚,十幾年中事實也稍有變更了,這裡所說的話未必能算全對,不過對于親日的解說我還是那麼想,所以引用了。

    所謂親日應該是Nipponophilos一語的翻譯,是愛日本者,也可以說是日本之友,而友誼又與親族關系不同,他不會去附和械鬥,也不講酒食征逐,隻因相知遂生情意,個人與民族雖大小懸殊,情形卻無二緻。

    世界上愛日本者向來以小泉八雲為代表,近來又加添了一個葡萄牙人摩拉藹思(W.deMoraes)。

    此外如法國的古修(P.L.Couchoud)等大約還不少,不過在日本沒有翻譯,所以不大知道。

    小泉八雲的全集已有日譯,原書又是英文,大家見到的很多,摩拉藹思的著作今年有兩種譯成日本文即《日本的精神》與《德島的盆踴》。

    講到專門的研究,文學方面不及張伯倫,美術方面不及菲納羅沙與龔枯爾,他們隻對于日本一般的文化與社會情形感到興趣,加為贊賞,因為涉及的範圍廣大,叙說通俗,所以能得到多數的讀者,但因此也不免有淺薄的缺點。

    還有一層,“西洋人看東洋總是有點浪漫的,他們的诋毀與贊歎都不甚可靠,這仿佛是對于一種熱帶植物的失望或滿意,沒有什麼清白的理解根據,有名如小泉八雲也還不免有點如此。

    ”這是十年前所說的話,到現在也是這樣想。

    小泉八雲的文章與思想還有他的美,摩拉藹思的我更覺得别無特色,或者一半因為譯文的無味的緣故亦未可知。

    他們都不免從異域趣味出發,其次是濃厚的宗教情緒,這自然不會是希伯來正宗的了,他們要來了解東洋思想,往往戴上了泛神的眼鏡,或又固執地抓住了輪回觀,憑空看出許多幻影來。

    日本原來也是富于宗教情緒的民族,卻未必真是耽溺于靈魂與輪回的冥想,如基督教人之所想像。

    如小泉八雲著《怪談》中的《蚊子》是一篇很好的散文,末尾雲: 日本的朋友,我要向你道一句歉,我們同你做了幾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