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近體文與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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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連救母變文》、《二十四孝押座文》、《孝子傳》。

    佛徒宣揚孝道,大背佛教的教旨,對照天竺原來佛教,已是面目全非。

    照天竺的說法,一個人隻要出家為僧,便自以為是三寶之一,是天、人師,隻能受别人(包括君主父母)的禮拜。

    自東晉至唐,僧尼應否受父母禮拜,是個重大的争論,僧徒以釋子、佛子自命,尊貴無比,拒絕拜俗人,決不作任何讓步。

    儒佛鬥争,儒常處劣勢,自禅宗南宗(漢化或玄學化的佛教)大興,天竺式的佛教,處境甚為狼狽,為求自保,不得不向儒家屈服,也講起孝道來。

    儒家以無後為大不孝,而僧徒娶妻生于是犯大戒律。

    儒家以事親為大事,要求子必養父母,而僧徒嚴禁從事農耕,以為殺害蟲蟻必入地獄受大苦。

    這種人遊手好閑,不事生産,隻知道張口伸手消耗别人的生産品,這正是孟子所說“惰其四肢,不顧父母之養”的“一不孝也”。

    所以佛徒談孝,僅僅是儒佛鬥争,佛轉劣勢的一種标幟,别無其他意義。

    韓柳所處時勢,盡管形式上佛教勢力還是盛大,甚至出現了密宗“即身成佛”的方便修行法(但還比不上禅宗南宗的“即心是佛”,更為方便),這種出售成佛方便法的競賣,與僧徒談孝同是說明佛處于敗勢。

    韓愈順着儒學方興的勝勢,柳宗元沿着佛教将敗的頹波。

    文章高下決定于作者的思想和氣勢,韓愈崇儒學,勢順而氣壯,柳宗元信佛教,勢逆而氣衰。

    韓柳古文成就的高下,取決于二人學術的不同,以古文技巧來說,韓文暢通,柳文精密,二人是難分高下的。

     韓愈敢為人師,傳道授業,擴大古文運動。

    他在《與孟尚書書》裡說得很清楚,為了排斥佛老,有意培養一批後繼的戰士。

    他說“籍(張籍)提(皇甫提)雖屢指教,不知果能不叛去否”?實際上韓愈古文的繼承人,不是籍提輩而是他的侄婿李翺。

    李翺作《複性書》三篇,比韓愈《原性》似乎深入了一些。

    韓愈拒絕讀佛經,不能吸取佛徒談性之所長來補助儒家心性之學說。

    李翺曾向藥山惟俨禅師問道,這可能是佛徒造謠,但李翺談性,想要比韓愈再前進一步,向佛徒取材也是可能的。

    大凡與敵對學派論戰,必須先熟習對方的學說要旨何在,才能對的放矢。

    惟獨與佛教(其他宗教也一樣)論戰,不必多讀佛書,因為佛教要旨不外是免禍造滔,因果報應,輪回不死這一類扯謊,對着這些謊話進行猛攻,就是有力的論戰。

    韓愈不讀佛書,攻佛很成功,但儒家想建立儒學的心性說,卻須向禅宗南宗借取材料。

    禅宗南宗創始人慧能“教人始以性善,終以性善,不假耘鋤,本其靜矣”(靜即天性,《禮記?樂記》“人生而靜,天之性也”)。

    性善、人生而靜,二說都與儒學相合,儒吸取禅學,途徑是方便的。

    這一門徑,為李翺所開出,又為宋儒所擴大,從此儒學(理學)大興而佛成為儒的附庸,佛徒談性不再敢違儒而自立怪說。

    歐陽修不稱韓柳而稱韓李,從道統說來,并不是沒有理由。

     韓柳以後,韓氏弟子李翺、皇甫提等都以古文名家。

    柳宗元不敢公然為人師,又提不出自己所主張的道,經柳宗元指教的進士,雖然為數不少,卻不見有名的古文作者。

    韓愈一派作者相繼而起,最著的有杜牧孫樵皮日休陸龜蒙等人。

    杜牧在唐文宗時進士及第,是有很大才識的作者,他善于談政治和兵事,他的名篇《罪言》,可以比美西漢人賈山的《至言》。

    但他更重要的文篇是《杭州新造南亭子記》,這是一篇揭露佛徒罪惡非常透徹的大著作,說服力比韓愈《論佛骨表》更強有力。

    稍後有孫樵,在唐宣宗時進士及第。

    孫樵叙述他的文統,說,“樵嘗得為文真訣于來無擇,來無擇得之于皇甫持正(湜),皇甫持正得之于韓吏部退之”。

    孫樵是韓愈的三傳弟子,反佛的旗幟還很明顯,他的成就也就在反對佛教上。

    他的《與李谏議行方書》及《複佛寺奏》,指出“生民之大蠹無過于群髡”(僧尼),但唐宣宗興佛的決心決不可動搖。

    唐宣宗為諸王時,被唐文宗唐武宗猜忌,備受壓迫,他在危境中求救援,自然是向着那個被稱為法力無邊的佛求救。

    因為佛被佛經說成是一個最大的貪污犯,世俗人犯任何大罪,遭任何困難,隻要許下最大的願心,提供大量的供養(賄賂),一切災禍困難都可以免除,而且還可以得大福。

    唐武宗廢佛,正是唐宣宗向佛獻媚求福的機會,後來果然做了皇帝,趕快恢複佛寺,再度僧尼,算是酬謝佛恩,盡管孫樵說理十分明白,唐宣宗中佛毒昏迷,不可能從昏迷中醒悟過來。

    皮日休在唐懿宗時登進士第,他的文集裡有《請孟子為學科文》及《請韓文公配飨書》兩篇,凡是反佛的人,總多少有些憂國愛民的思想,皮日休在農民起義的大潮流中,放棄統治階級的偏見,參加起義,是孟韓學派可能有的結果。

    陸龜蒙與皮日休同時,二人作詩唱和,是意氣相投的好友。

    陸龜蒙隐居不仕,專事著作,撰《耒耜經》一卷,記犁的形制特詳,士人肯留心農具,是不可多得的有心人。

    他寫散文多是小品,《唐文粹》選有《蠹化》、《蟹志》兩篇,寓譏刺之意,頗近乎柳宗元的小品文。

    古文運動到唐末,還有皮日休、陸龜蒙二人,也可以說繼嗣有人了。

     古文運動向兩個目标發展着。

    第一個是攻擊近體文,奪取近體文的陣地。

    朝廷頒下的制诏,臣下奏迸的表狀,照例都用近體文,經過古文運動,朝廷制诏仍頑固地保存舊形制,表狀被韓柳攻破了。

    表狀用東漢式的骈體代替唐朝通行的四六文。

    柳表狀文中還偶有一二聯四六句,韓文中則極少見,韓古文提煉得比柳文更純些。

    至于論說碑志記序等文體,韓全用古文,排斥近體文不讓國一點蹤影。

    柳有時仍用近體文,不象韓那樣嚴格。

    韓柳在攻擊近體文上都立有大功,而韓的功績尤大。

    第二個是賦古文以儒學的内容,攻擊佛老,奪取精神界的陣地。

    為實現這一目标,韓愈表現了巨大的戰鬥勇氣,佛教也确實從此趨于衰落。

    古文與儒學結合,儒學與佛老鬥争,因而有廣闊的前途,古文作為載道之器,依附儒學,同樣得到廣闊的前途。

    韓愈和他同派的古文作者,順着這個趨勢,也就在文化史上得到卓越的地位。

    柳宗元想在儒佛之間做個調和派,沒有順着這個趨勢。

    以文相比,固然與韓愈功力相敵,難分高下,但以道相比,成就上不能不處于較韓為次的位置。

     韓柳二人推動古文運動達最高峰,猶之李杜二人推動唐詩達最高峰,唐朝文化史内容至為豐富,值得大書特書的事情,卻無過于韓柳李杜四人的文學活動,古文運動在語言上是要使用較近口頭語言(當然,距離口頭語言還是很遠)來代替骈四俪六廢話成堆的近體文,這是進步的。

    在思想上是依據漢民族傳統的封建學說--儒學來排斥天竺傳來滿口撒謊、怪僻險賊、以地獄受苦相威脅、以享受極樂相誘惑的佛教,李節《送潭州道林疏言禅師太原取經詩序》裡明白指出“俗既病矣,人既愁矣,不有釋氏使安其分,勇者将奮而思鬥,智者将靜而思謀,則阡陌之人(農民)将紛紛而群起矣”。

    佛教因果報應之說是農民起義的思想障礙,儒者攻佛,雖然決不是贊成農民起義,但客觀上起着破除佛教思想障礙的作用,也就應該承認攻佛的必要性。

    生在隋唐時則,坐視佛教廣泛流毒,無動于衷的人,非貪人敗類,即毫無心肝,形同木石。

    古文運動具備反佛的性格,就是挺身而出,為民除害的性格,所以值得珍視。

     古文運動的巨大作用,上文已經說了,這裡還得說明古文運動還促進了傳奇小說與俗講變文的新發展。

     唐德宗唐憲宗統治時期,即韓愈及柳宗元倡導古文時期,傳奇小說随着古文的盛行,也在文苑中開辟自己的途徑。

    韓愈作《毛穎傳》,完全出于虛構,文士為之震驚。

    張籍在韓門被當作傳道的學徒,張籍《與韓愈書》,責備韓愈的行為不合聖人之道。

    所謂不合就是指韓愈喜作駁雜無實之文,又喜為博塞之戲與人競财。

    駁雜無實之文即《毛穎傳》一類的小說文。

    韓愈提倡聖人之道,他的門徒如張籍等人便沾染迂腐氣,有似宋儒程朱派道學家。

    其實韓愈行聖人之道,在于他敢冒死罪,依儒學攻擊佛老,攻擊不合所謂聖道的異端邪說,就是合乎聖人之道,至于博塞,隻要不是專為競财,也并不害道。

    韓愈《答張籍書》裡自辯說“吾子又譏吾與人為無實駁雜之說,此吾所以為戲耳,比之酒色不有間乎”。

    韓愈不必好酒色,好聲色卻是事實。

    《聽穎師彈琴》詩,可知他深知琴趣。

    張籍《哭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