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百花盛放的唐文苑(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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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遊雲夢,娶故宰相許圉師(圉音語yǔ)的孫女為妻,後來又娶劉氏,劉氏離異後,又娶魯地一婦人,最後娶宗氏女。

    李白騎着駿馬,帶着美妾,遊曆全國名山勝地,所到之處,地方官優禮相待,供給酒食。

    三十餘年裡,他先後娶四妻,出蜀以前可能已有妻室,四妻中許與宗還都是宰相家女,晚年(李白死時年六十二歲)又有歌妓金陵子和歌奴丹砂等人。

    他在生活方面,得到滿足,完全依靠他的詩名和開元天寶時期統治階級的富裕。

    李白并無官爵,但士人經他品題,便能進士及第,例如《李白集》有《送王屋山人魏萬(即魏颢)還王屋》詩一篇。

    這個魏萬從河南到山東找李白,隻見到他的兒子,說李白遊梁園(開封)去了。

    魏萬回到梁園,又聽說往江東去了。

    魂萬到吳越兩地尋他,李白遊天台回廣陵(揚州),兩人才見了面。

    李白說他走三千裡路來相訪,是個愛文好古的人,送他一篇《還山詩》,魏萬也做了一篇《金陵酬翰林谪仙子詩》,又作了一篇《李翰林集序》,說李白誇他将來必著大名于天下,那時候不要忘記我老夫和我的兒子明月奴。

    魏萬自稱得李白如此重視,果然幾年後進士登第。

    後來魏萬沒有什麼成就,《全唐詩》僅存他的詩一首,即《金陵酬李翰林詩》。

    要不是依傍李翰林,連這一首詩也未必被留存。

    《李翰林集序》文字不甚通順,他的進士及第,主要是得到走三千裡路見李白的好處。

    開元天寶時期,一切都達到極盛階段,詩也不是例外,盛唐的詩,是詩的頂峰,當時大詩人多至數十人,其中以李白王維及稍後的杜甫為代表。

    這三個詩人的詩,正是道教、佛教和儒家三種思想的結晶品。

     道教到唐玄宗時極為盛行,它是一個各種思想雜湊起來的宗教,主要是神仙家思想,想永遠享受飲食男女的樂趣,其次是莊周思想和佛教思想,還夾雜一些儒家思想。

    歸根說來,道教貪求物欲,充滿幻想,如果誤信其說,就會使人飄飄有淩雲氣遊天地之間意,道教得到唐玄宗的提倡,所謂神仙如張果等人相繼出現,這在文學上必然要有自己的代表人物,李白正是反映道教思想的傑出作家。

    廟劉全白所作《李君碣記》說李白“浪迹天下,以詩酒自适,又志尚道術,謂神仙可緻,不求小官,以當世之務自負,流離轲,竟無所成名”(所謂成名是指得大官)。

    這些話,确實說明了李白的思想概狀。

    李白想長生不死,承認自己原來是個仙人,但實在不曾見過不死的人,感到惶惑無有前途。

    拟古詩所謂“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月兔空搗藥,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無言,青松豈知春。

    前後更歎息,浮榮何足珍”。

    長生與死滅,是李白思想中第一個矛盾。

    第二個是不求小官,要做宰相一類的大官,事實上與長生不死同樣無望。

    《送蔡山人》詩說“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

    一乘無倪舟,八極縱遠柂”。

    他的放浪不羁,是因為世人棄我,這使得李白不得不尋找避世的處所,那就是沉湎在醉鄉。

    李白詩幾乎篇篇說飲酒,《贈内》詩所謂“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這大概說的是真實情形。

    一個人生活如此頹唐,怎未能負當世之務呢!李白想要得到的事物,極多極大,得到的可能性卻極少極小,在他醉時的思想裡,什麼自然界規律,什麼人世間禮法,一概認為不存在或都是可破除的。

    因之,他的詩奇思湧溢,想人之所不能想,說人之所不敢說,自有詩人以來,敢于沖破一切拘束,大膽寫出自己要說的話,破浪直前,無絲毫畏縮态,李白至少是空前的一人。

    自然,他那種道教思想,要表現出一些消極情緒來,如求長生好酒色之類,不免是白璧微瑕。

    正如皮日休《七愛詩?小序》說李白“負逸氣者必有真放,以李翰林為真放焉”。

    真即天真(杜甫詩說他“嗜酒見天真”),放即放縱不守繩墨。

    看李白行事,确是十分天真,對當世時務是隔膜的。

    他不知道如何處危亂之朝,以真放對陰險,當然要被權貴排擠出朝,放歸山林。

    李白甚為怨恨,詩句有“君王雖愛蛾眉好,無奈宮中妒殺人”;“擡塵掇蜂,疑聖猜賢,哀哉悲夫,誰察予之堅貞”;“宋玉事楚王,立身本高潔..一惑登徒言,恩情遂中絕”;“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這些都是不滿朝中權貴阻礙自己仕進的怨詞。

    他被唐玄宗征召,是由于道士吳筠的薦舉。

    唐玄宗想從道士得到神仙長生術,并不想從道士得到宰相之才,李白對朝廷的征召,卻抱着過高的期望,以為一舉可以成功。

    他在《别内赴征》詩裡說:“歸時倘佩黃金印,莫見蘇秦不下機”;在南陵《别兒童入京》詩裡說:“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他對妻子說過這些豪語,說明他對仕途險惡,完全不了解,以為自己才大,相印不難取得。

    這也是天真的表現。

    被放逐後,隻得寄希望于神仙,他在《大鵬賦序》裡說“餘昔于江陵見司馬子微,謂餘有仙風道骨,可與神遊八極之表”。

    司馬子微即司馬承祯,是著名的道士,道士即騙子,李白聽騙子的話便認真信受。

    他初入長安,受亦僧亦道最後當道士的賀知章欺騙,以谪仙人自居。

    李白聽了司馬承祯的謊話,更相信自己是神仙。

    所謂神仙,是絕對如意自由,不受一切拘束的人,神仙與俗人一樣享受物欲,可是長生不死,這當然比當宰相要高出無數倍。

    李白以神仙作為自己的抱負,思想上實行神遊八極之表,他的詩想像力極富,就是這種抱負的表現。

    他又十分天真,雖然有些詩句象說夢話或狂言,但讀者感到他在說真心話,并不覺得可厭。

    天真和放蕩不羁,是李白詩的特點,在這一點上,一直沒有詩人能和他比長短。

    他放蕩得象狂人,因為狂中有真,不同于瘋狂的狂,而是失意詩人的佯狂。

    所以杜甫稱“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殺,我意獨憐才。

    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

    匡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

    杜甫最知李白,所作《春日憶李白》詩,可作李白詩的定論。

    詩稱“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

    清新庚開府,俊逸鮑參軍。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何時一尊酒,重與細論文”。

    稱李白詩“無敵”,清新俊逸,兼庾信鮑照二人之所長,自己願意和他杯酒論文,推崇可謂備至。

    杜甫稱“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铿”。

    杜甫也自稱“頗學陰、何(遜)苦用心”,足見所學有同源處。

    詩話家妄說細論文是杜甫譏李白詩粗疏,未免穿鑿多事。

    各按本人偏好,抑揚李杜,強分高低,正如韓愈詩所譏“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

    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以藝術性而言”李、杜各有自己的特長,想抑此揚彼,都是徒勞的。

     李白政治見解很差。

    他在《猛虎行》裡,把唐朝與安史叛軍平等看待,說“頗似楚漢時,翻覆無定止”。

    既然看不出安史是叛逆,永王李璘割據東南對朝廷的危害更不會看出。

    他附和李璘,後人很多為李白作各種辯解,李白也作詩為自己文飾,說“仆卧香爐頂,餐霞嗽瑤泉。

    半夜水軍來,浔陽滿旌旃(音氈zhān),空名适自誤,迫脅上樓船。

    徒賜五百金,棄之若浮煙。

    辭官不受賞,翻責夜郎天”。

    七五六年(唐肅宗至德元年),安祿山陷兩京,唐玄宗唐肅宗狼狽逃竄,李璘乘機占有積在江陵的江淮财賦,大量浪費,招募幾萬兵士,乘舟順流東下,企圖占領金陵,割據東南。

    李白開始未必有反唐朝廷的意思,但對唐朝廷的恢複事業表示悲觀,主張放棄黃河流域,朝廷南遷江東,劃江而守。

    他為宋中丞《請都金陵表》,說“臣伏見金陵舊都,地稱天險,龍盤虎踞,開扃(音jiōng)自然。

    天下衣冠士庶避地東吳,永嘉南遷,未盛于此”。

    他看到中原士人,大量逃到江東,就公然提出謬誤的建議,缺乏政治識見,于此可見。

    李璘順流而下,正合李白的主張,迫脅上船以後,也就不想逃走了。

    他所作《永王東巡歌》十一首,第二首說“三川北虜亂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第四首“龍蟠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訪古丘。

    春風試暖昭陽殿,明月還過鳷(音支zhī)鵲樓”。

    李白以謝安自命,想依附李璘大有所為。

    李璘兵在丹陽(江蘇丹陽縣)戰敗,李白才逃回浔陽(江西九江市),作《南奔書懷》詩一首。

    李璘事平,李白得罪下獄,得禦史中丞宋若恩、宣撫大使崔渙昭雪,免予治罪。

    七五八年,流放到夜郎(貴州桐梓縣東),第二年,未到夜郎遇赦歸浔陽。

    孿白附李璘是确實的事,無須諱辯,他因為政治上缺乏識見,隻看到“今自河以北,為胡所淩,自河之南,孤城四壘,大盜蠶食,割為洪溝”這一黑暗面,卻看不到另一有利的方面。

    他的議論和李泌對唐肅宗的話正相反。

    李泌說“臣觀賊所獲子女金帛,皆輸之範陽,此豈有雄據四海之志耶!今獨虜将(著将)或為之用,中國之人惟高尚等數人,自餘皆脅從耳。

    以臣料之,不過二年,天下無寇矣”。

    李泌的估計,比李白正确得多,二人同樣是山人,同樣想做神仙,李泌留心政治,成為亂世功臣進退自如的奇士,李白專事作詩,一遇政治問題,便不知所措,幾至殺身。

    當時名士孔巢父、蕭穎士等也被李璘脅迫從行,二人都半路上逃走,見識比李白還高一些。

    自然,李白也不是全無所見,如《宮中行樂》詞“官中誰第一,飛燕在昭陽”;《清平調》詞第二首“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直指楊貴妃即西漢的趙飛燕,是亡國的禍水,非李白不能有此膽量。

    李白所以得兔指斥楊貴妃及附李璘的罪責,完全由于詩名太高,朝廷殺一個大名士,不免有所顧慮。

    唐玄宗賜金放還山林,唐肅宗用流放代替刑戮,半途上赦免,待遇應該說是格外優厚。

    李白不肯服罪,似乎受了冤屈,自鳴不平。

    他代未中丞撰《薦表》說:“臣所管李白,實審無辜,懷經濟之才,抗巢由之節,文可以變風俗,學可以究天人,一命不沾,四海稱屈”。

    他沒有想唐鑰廷财賦,主要依靠江淮,李璘占領江淮,等于迫使唐鑰廷放棄讨代安史叛軍,後果将是什麼?李白隻為自己的才學稱屈,不為唐朝廷的大局着想,文人習氣未免太深了。

    李白繼陳子昂之後,提倡複古,古風第一首說明作詩宗旨,他說“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

    ..自從建安來,誇麗不足珍。

    聖代複玄古,垂衣貴清真。

    ..我旨在删述,垂晖映千春”。

    論詩說:“梁陳以來,豔薄斯極,沈休文(沈約)又尚以聲律,将複古道,非我而誰!”李白鄙棄聲律,多作古體詩,才高氣逸,變化無窮,流傳人世,自然應該享受盛名。

    但他得盛名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作了他不很喜愛的近體詩,特别是五七言絕句。

    唐時社會經濟繁榮,士大夫生活侈靡,以道統自任的韓愈,也有绛桃、柳枝二妾,都能歌舞。

    張籍《哭退之》詩:“中秋十五夜,圓魄天差清。

    為出二侍女,合彈琵琶筝”。

    唐時土大夫大抵留連酒色歌舞,尋求快樂,相習成風,不足為怪。

    象杜甫那樣窮困,晚年似乎還有一個小妻,其餘士大夫通常有一二個歌妓,大官僚甚至何家妓成群。

    這些歌妓都需要新歌詞,白居易詩所謂“文場供秀句,樂府待新同,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樂府新詞就是五七言絕句。

    誰能制作新的五七言絕句,被歌者采用,誰就有可能獲得廣泛的聲名,或傳入宮廷為帝王所知。

    李白五七言絕句,說者推為唐三百年第一人,其實同時的王維王昌齡也擅長絕句,并不比李白差。

    隻能說,作五七言絕句極難工,唐一代擅長此體的詩人隻有數人,李白是其中一人。

    李白集中著名的《清平調》詞三首,經樂人略約詞調,撫絲竹,即可歌唱。

    說明新詞很容易傳播。

    李白詩大部分說飲酒和女色,尤合妓院的需要,他自己也愛好音樂,《出妓金陵子呈盧六》四首絕句,第四首說“小妓金陵歌楚聲,家僮丹砂學風鳴”(吹笙)。

    足見妓歌奴吹,頗能助詩酒逸興。

    李白自己也能彈琴,由于琴技高和詩名極大,六十一歲的一年(七六一年)遊金陵,一個美女(金陵子)偷聽琴聲,奔投李白,李白正需要伎女,帶着她渡江西走,教她唱楚歌,十分寵愛,第二年李白病死。

    《示金陵子》詩說“金陵城東誰家子,竊聽琴聲碧窗裡。

    落花一片天上來(憑空來投),随人(李白)直渡西江水。

    楚歌吳語嬌不成,似能未能最有情。

    謝公正要東山妓,攜手林泉處處行”。

    教楚歌的大概就是李白,他住安陸第一妻許氏家十年,能作楚歌是意中事。

    七六一年,李白《留别金陵崔侍禦詩題》說“聞李太尉(李光弼為河南副元帥)大舉秦兵百萬,出征東南,懦夫請纓,冀申一割之用。

    半道病還,留别金陵崔侍禦十二韻”。

    李白自稱“懦夫”,“一割之用”,夜郎流放後,附李璘時的氣概已經消失殆盡。

    功名既無望,神仙也是“仙人殊恍惚,未若醉中真”,功名神仙都落了空,歸根隻有酒色可托生命。

    一個偉大的詩人,就這樣為酒色傷害了自己。

    這是很可惜的事,但在唐朝卻是常事。

    白居易《思舊詩》“閑日一思舊,舊遊如目前。

    微之煉秋石,未老身溘然。

    退之服硫黃,一病竟不痊”。

    元稹是才子,韓愈是名公,二人都為色喪身,所以舉以為例,其餘相似的文人當然還很多。

    李白在文學史上的崇高地位,并不因溺于酒色而有所貶損。

    這裡隻要說信仰道教,以神仙自負,托體在空虛,而又不忘名利,最後不免日暮途窮堕入污濁中,李白如此,同他一樣享盛名的王維也是如此。

     王維是開元天寶時期即盛唐時期詩人的代表,李白于天寶元年(七四二年)入長安,被任為翰林供奉。

    王維于開元九年(七二一年)進士及第,成名在李白前二十餘年。

    李白居長安前後不過三年,即彼放還山林,王維始終在朝作官,與貴官交按往來,文名極盛。

    當時李白未來長安,杜甫未成大名,文苑霸主隻有王維一人。

    唐代宗《批答王缙進集表手敕》中說“卿之伯氏,天下文宗,位曆先朝,名高希代..時論歸美,誦于人口”。

    《舊府書?王維傳》說,唐代宗問王維弟宰相王缙:“你的兄長,天寶中詩名蓋世,我經常在諸王座上聽到他的樂章。

    現在還留存多少,可将文集送進來。

    ”王維在開元天寶時期,被公認為文宗。

    他擅長音樂,尤能彈琵琶,進士及第後,即任太樂丞,正是用其所長。

    王維所作五七言絕句,與李白同為唐人絕唱。

    二人都擅長音樂,制成絕句,容易合樂,因之傳播既廣,享名亦大。

    《太平廣記》載王維與親王貴主往來,甚得尊重,他曾扮成琵琶樂工往見貴主奏技,大蒙稱賞。

    貴主讀王維所獻詩卷,驚駭地說,這些都是我平時誦習的詩篇,以為是古人佳作,不料出在你的手裡。

    小說家言未必全可信,但王維在十九歲以前(九歲起即作文章),詩名已經很高,卻是事實。

    他是禅宗南宗神會撣師(即禅宗所謂七祖)的弟子,但并不真信一切皆空的禅學,他上唐玄宗《賀神兵助取石堡城表》,滿紙荒唐,居然是個道教徒。

    其實,他不是禅也不是道,隻是要官做,他與弟王缙都能巧妙地用佛教做掩護,表示清高不戀世俗事。

    王缙後來做宰相,是個十足的官僚。

    王維王缙的品質一樣惡劣,所以都是做官能手。

    王維得宋之間藍田别墅,是著名的大莊園。

    他仕途頗順,又身為大地主,享盡隐居閑适的樂趣。

    他是唐朝著名的大畫家,尤善于畫山水,創南派水墨畫法,世稱為文人畫,區别于畫工但求形似的畫法。

    他作詩自贊說“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

    他擅長的技藝很多,如書法、音樂也都是高品,他最自負的還是詩畫二藝。

    宋人說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或者說,他詩是有聲的畫,他畫是無聲的詩。

    詩畫統一,任意用來表達白己的想象,如畫袁安卧雪圖,有雪中芭蕉。

    王維畫物多不問四時,如畫花往往以桃杏蓮花同畫一景,這是作者興之所至,擺脫拘束,随手抹成,比作詩更顯得自由。

    他作詩卻極精緻。

    王維詩有一部分談佛理,腐朽可厭,其餘詩篇學陶潛和謝靈運。

    陶潛隐居田園,絕意仕迸,風神恬淡,寄興高遠,描寫田園風物,往往體會入微。

    王維是大地主,生活安适到無可再安适,所以他的詩恬淡閑适,有與陶潛相似處。

    不過陶潛詩恬淡中有時偶然流露出剛強不平的豪俠氣概,王維詩中沒有這種氣概。

    王維是大畫家,善于攝取自然風景最美的一點入畫,或攝入詩中。

    杜甫待稱王維為高人王右丞,高人是指他能作隐逸詩,又稱“最傳秀句寰區滿”,秀句是指他能作風景詩。

    自然,隐逸詩與山水風景詩總是結合在一體,可分開也不可分開。

    從可分開的方面說,王維寫隐居生活,不及陶潛的真實,因為陶潛說窮是真窮,王維說貧窮就全不可信。

    王維寫山水風景,比謝靈運還要高些。

    因為謝詩雕琢工甚大,不及王維的自然生成。

    王維詩兼陶潛謝靈運之所長,因之他不隻是盛唐時期的一大家,也是整個文學史上的一大家。

     王維近體詩,謹守聲律,卻怠态蕭散,閑适無礙。

    《輛川集》五絕二十首,和其他風景詩情景并勝,實是集中精華所在。

    假如王維有風景畫真迹流傳到現在,無疑将舉世珍視,那末,他的風景詩為什麼要加以貶抑呢?王維五七言絕句,最為歌者所采用,不隻因為這些詩容易合樂,更重要的是開元天寶時期,朝廷窮兵黩武,文武官員求立邊功取重賞,如《少年行》四首,就是迎合當時風氣的作品,并非王維自身有求邊功的野心。

    另一種是叙離别的詩,也是适合出使異域或遠遊邊塞等人的心情。

    範擄《雲谿友議》說“李龜年曾于湘中采訪使筵上唱&lsquo紅豆生南國,秋來發幾枝。

    勸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squo。

    又唱&lsquo清風明月苦相思,蕩子從戎十歲餘。

    征人去日殷勤囑,歸雁來時數附書&rsquo。

    此辭皆王右丞所制,至今梨園唱焉”。

    範擄是唐懿宗時人,唐末梨園還相沿唱王維絕句,足見影響之深遠。

    詩話家說“詩以神行,使人得其意于言之外,若遠若近,若無若有,若雲之于天,月之于水,心得而會之,口不得而言之,斯詩之神者也。

    而五七言絕句尤貴以此道行之。

    昔之擅其妙者,在唐有李白一人,蓋非王維王昌齡之所及”。

    李白固然是唐代高手,但王維五絕,王昌齡七絕,也并未示弱,說隻有李白一人獨擅五七言絕,未免抑揚過甚。

     王維是佛教禅宗在文學上的代表人,地位相當于道教的李白。

    凡是宗教徒都有一種共同心理,王維詩所謂“植福祠迦葉,求仁笑孔丘”,隻要能得到個人的福利,什麼是仁,他們是不在意的,殺身成仁更是看作笑談。

    李白附從李璘,王維投降安祿山,都不免身敗名裂。

    李璘安祿山失敗後,李白王維都犯了死罪,幸而詩名甚大,并有人營救,得從寬發落。

    李白被放逐,不承認自己有罪過,王維還自知有罪。

    他在《責躬薦弟表》說“頃又沒于逆賊,不能殺身,負國偷生,以至今日”。

    李白和王維,失身以後,都理展氣餒,所作詩篇較前大減,不久又都死去。

    兩個代表開元天寶時期的大詩人,因為信奉道教佛教,一個是“求仁笑孔丘”,一個是“鳳歌笑孔丘”(李白《廬山謠寄盧侍禦虛舟》),到了生死關頭,都被死吓倒,隻好讓孔丘嗤笑了。

    杜甫年輩比李白王維略後(杜甫:七一二年,唐睿宗先天元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