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禅宗--适合中國士大夫口味的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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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窮人)乞人,一份供自由使用。

    三階教反對淨土宗提倡的念佛三昧,主張不念阿彌陀佛,隻念地藏菩薩。

    又不許入寺,不許吃僧食,說一切佛像是泥龛,不須恭敬,一切衆生是真佛,所以要恭敬。

    北方通行淨土宗,貴族官吏刻剝民财,盛造佛寺,上層偕徒享受極其優厚,三階教主張一切出家人,悉行少欲知足之行,俱不供養舍利,不禮塔廟,連一拜舍利塔廟也不許。

     勞動群衆一方面不免受佛教誘騙,但主要的是仇恨佛教。

    五一五年,北魏冀州沙門法慶聚衆起兵,專毀寺廟,斬僧尼,法慶利用民憤來發動戰事,足見佛教早為廣大民衆所唾棄。

    三階教的一些主張,是想在民憤大爆發以前和以後,有所和緩和補救。

    無盡藏積聚錢物,準備補修被拆毀的寺廟。

    勞苦群衆是鏟除社會上一切穢惡的實在力量,三階教人說一切衆生是真佛身,合安在好妙處,自身(僧徒)既在好房舍,佛(衆生)在下惡處,豈成平等?這是三階教人說些空話來欺騙勞苦群衆。

    淨土宗盛修佛像,三階教說是泥龛。

    佛徒自稱應該享受,理由是佛猶如國王,僧猶如王子堪受國王的福蔭,堪受如來的蔭庇。

    又佛猶如父母,念佛人猶如兒女合得父母飯食衣服床榻卧具,這無非是僧徒給自己作無恥的辯護。

    三階教看出僧徒必有一天受到懲罰,為逃避懲罰,因此說不得坐僧床,不得吃僧食,借以自别于一般僧徒。

    佛徒稱說現在住持好處所,來生得生好國土,得證菩提,所以僧應該住持寺,也應該入寺舍好處。

    三階教說僧徒不該住寺,甚至不許入寺。

    三階教說菩薩不親近國王王子大臣官長,這也是矯一般佛徒奔走權門借勢害民的弊病。

    總之,三階教的教義,在佛教看來是反常,是異端。

    這種異端能夠産生并盛行,說明有些佛徒自知惡貫滿盈,不可避免地要被消滅。

     隋文帝大興佛教,當然不能容忍這種專辦後事的教派,開皇二十年,下令禁止。

    可是,佛徒不敢相信本教可以久存,還是尊信三階教,分本寺房屋,讓三階教徒居住。

    唐高祖唐太宗都崇道抑佛,愚頑的智實受杖,法琳在獄中念觀音不靈,佛徒愈覺末日不遠。

    一個佛徒說,自從周武滅法,佛菩薩都回到西方去了,就是說佛菩薩部騙不了人了。

    迷信的人為了護法,盡量布施,無盡藏接受錢帛金玉,數量多到無法計算。

    施舍人往往車載錢帛,交給無盡藏僧人,不告姓名而去,武則天興佛教,屢次禁止三階教,沒收無盡藏錢帛。

    唐玄宗開元元年,下令滅三階教,所有錢帛分給京城諸寺。

    開元十三年,令諸寺收回分給三階教的房屋,衆僧不得别住,《三階集錄》不得編入佛書目錄,如綱維(寺主等掌權人)放任三階教徒私自傳教誘人,發覺後勒令綱維還俗。

    盡管唐玄宗再三嚴禁,三階教還是互相勾結,朋援繁多,在佛教極盛的唐朝,佛徒做賊心虛,總感覺末日的将到。

    這種對佛教施加壓力的來源,可以說是漢族傳統文化通過儒家學派的複興,漸次奪回精神界被天竺文化占去的陣地。

     佛教辦的另一件後事,是隋炀帝大業年間,僧徒靜琬在房山的石經山開始刻石闆經,藏石窟中,準備佛法完全消滅後,依靠這些石闆保存佛教,靜琬前後刻經三十年,石闆藏滿七窟。

    他死後,他的弟子們相繼刻石。

    遼、金、元、明各代,還有人當作修功德,繼續補刻。

    窟中所藏和埋在地下的石闆共有八千塊以上。

    隋文帝大興佛教以後,靜琬還不敢有佛教不滅的信心,加緊刻石以備法滅,可見鮮卑統治結束,外來宗教失去依恃,周武帝滅佛,聲稱“朕非五胡,心無敬事,既非正教,所以廢之”。

    對佛教無異宣布死刑。

    法琳要唐太宗自認是鮮卑人,也是企圖胡人事胡神,而這一企圖恰恰犯了唐太宗的忌諱。

    漢人建立的朝廷,必須承認儒學是正教,要維持封建統治,從經驗裡也證明儒比佛、道是較好的工具。

    儒學有兩個要點,一是辨别華夷,二是強調忠孝。

    這兩點,佛教在答辯上想說出理由是極困難的。

    封建統治者在國為君,在家為父,臣子服從君父,是維持封建秩序的根本所在。

    儒家學派堅執這兩點,所以任何佞佛的帝王,例如梁武帝,也不能徹底廢儒。

    形式上儒的地位比佛道低,實際是相反,儒擁有較大的潛在力。

     佛教各宗派,都偏奉一經以立法門,如天台宗奉《法華經》,華嚴宗奉《華嚴經》。

    佛經出發點無非是苦空二字,所說不能不是一偏之見。

    宗派的成立,表示執持偏見,頑固不化。

    各宗派的大師,都想解釋所尊奉的經典,求其通達。

    原來佛經以文辭瑣碎煩雜、義旨暗昧難明為其特征,中國僧徒繼承兩漢今文經學的章句之學。

    解釋佛經,愈講愈難通,愈難通愈講,惡性循環,經疏愈積愈臃腫,學徒愈學愈迷惑。

    義淨《南海寄歸年法傳》有一段話,說佛學流弊,他說,“講說撰錄之家,遂乃章鈔繁雜..上流之伍,蒼髭乃成,中下之徒,白首甯就。

    律本自然落漠,讀疏遂至終身,師弟相承,用為成則。

    論章段則科而更科,述結罪則句而還句。

    ..又凡是制作之家,意在令人易解,豈得故為密語,而更作解嘲”。

    義淨所說隋唐佛學,很象兩漢今文經學。

    兩漢今文章句之學,流弊也是極其煩瑣,“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後能言”,結果是“通人惡煩,羞學章句”。

    盡管朝廷在上提倡,今文經學總不免趨于衰亡。

    魏晉玄學興起,攻擊儒經,兩漢四百年作為利祿之途的大量章句,一字不留地消滅了。

    任何一種學術,如果出現煩瑣的解釋,說明這種學術已無新的境界可辟,随之而來的隻能是衰落或滅亡。

    隋唐佛徒作了大量煩瑣的義疏,表示佛學達到極盛的境界,同時也表示接近衰亡,代煩瑣學派而興起的總是簡易的學派,禅宗就是佛教裡比較簡易的學派。

    特别是禅宗南宗,尤為簡易,離開文句,抛棄經典,也能一旦貫通,得大師稱号。

    格守佛教煩苛的戒律,死抱白首甯就的義疏的僧徒,苦于前途渺茫,忽見禅宗南宗,正如魏晉某些士人放棄章句改談玄學一樣,從煩瑣的戒律和義疏中解脫出來,自覺境界一新,精神得到自由。

    所以禅宗南宗一出,佛教各宗派為之風靡,許多僧徒願意接近南宗以求精神界的出路。

     魏晉玄學談無,佛教大乘談空,無與空是可以合流的。

    玄學是唯心主義哲學,佛教是發展得更高度的唯心主義哲學,當然又可以合流。

    玄學家發揮莊周的消極厭世思想,與佛教苦空完全一緻。

    魏晉玄學家以曠達放蕩純任自然為風尚,蔑視禮法,這和禅宗都是統治階級裡面的放蕩派。

    玄學家是高級士族,社會地位穩固,敢于肆無忌憚。

    禅宗僧徒沒有這樣的地位,必須依靠佛教的名義才能實行放蕩,所以,禅宗是披天竺式袈裟的魏晉玄學,釋迦其表,老、莊(主要是莊周的思想)其實。

    禅宗思想,是魏晉玄學的再現,至少是受玄學的甚深影響。

    玄學與禅宗在思想上都是反動的,但玄學沖擊儒家的奴仆禮法之士,禅宗沖擊天竺佛教奴仆各宗派的死守者,在這個意義上,它們又都起着一些積極的作用,值得贊揚。

    佛教認為人在前生都是有大小不等的罪過,這實際是性惡論,和儒家正統派人皆可以為堯舜的性善論正相矛盾,禅宗南宗改為性善論,以為狗子也有佛性,人人可以成佛,在人性的基本問題上與儒家一緻了。

    按照輪回說,佛教認為當前的禽獸蟲蟻,前生可能是自己的父母,當前的父母,後生可能是自己的子孫,所以孝父母是無意義的事。

    與儒家孝悌為人之本的倫理學說如水火之不能相容。

    自從佛徒制造出不少講孝的佛經,強調孝是成佛的根本,而且實行三年之喪,在唐朝,儒佛對孝的分歧,至少形式上得到一緻。

    禅宗南宗廢棄天竺傳來的戒律和經典,更增加了儒佛求得一緻的可能。

    中國封建時代的士大夫,思想來源不外道儒兩家的學說,既然道家(不是道教)、儒家與佛教(主要是撣宗南宗)思想上基本取得一緻,那末,經過改造(宣傳孝道)的佛教特别是禅宗南宗成為适合中國士大夫口味的佛教,也就不容置疑了。

    攻佛最堅決的韓愈,在潮州(廣東潮安縣)與大颠禅師往來,認為“頗聰明識道理”。

    所謂道理,當然是儒家的道理,佛徒談儒道,自然是頗為聰明。

    這些,正好說明禅宗南宗是适合中國士大夫口味的佛教。

    唐朝佛教中國化,即佛教玄學化,這是化的第一步。

    禅宗僧徒所作語錄,除去佛徒必須的門面話,思想與儒學幾乎少有區别(特别是兩宋禅僧如此),佛教儒學化,是化的第二步。

    禅宗興而其他各宗派都基本上消滅。

    禅宗獲勝的原因,主要是自立宗旨,不依傍他人,放棄天竺佛教傳來的奴仆面目,裝上中國士大夫常見的普通相貌。

    這樣,外來宗教在中國封建社會裡,得到統治階級的容納,作為統治的輔助工具之一,與儒、道并存。

     禅,梵語禅那,意為坐禅或靜慮。

    僧徒一般都得坐禅,天台宗所倡的止觀,也就是禅的一種。

    自從鸠摩羅什譯出《禅法要解》等書,禅學始成專業。

    羅什弟子竺道生,用玄學解釋佛理,已含有唐朝禅宗思想的要旨。

    佛教在南朝重義學(講義理),在北朝重禅學(坐禅),因之,禅宗得在北方建立起基礎來。

     南天竺人菩提達磨,自稱是天竺禅宗的第二十八祖,梁武帝時,從海道來到中國。

    達磨不合南朝重義學的學風,轉到北方傳播他的禅學。

    達磨的禅學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立文字”。

    所謂見性成佛,意思是覺悟到自心本來清淨,原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畢竟無異,如此修證,是最上乘禅。

    達磨教人首先是安心,安心的方法是修壁觀,要人心安靜象牆壁那樣堅定不移。

    其次是發行,即一報冤行(逢苦不憂),二随緣行(得樂不喜),三無所求行(有求皆苦,無求即樂),四稱法行(法指空無之理,稱法而行,即無心而行)。

    達磨說法雖說離言說相,離文字相,但仍以《楞伽經》為依據,所謂安心發行,都是逐步深入的修行法,所以達磨所傳的法,實際就是漸修法。

    《楞伽師資記》說達磨所說有《達磨論》一卷,又有《釋楞伽經要義》一卷,亦名《達磨論》。

    達磨和天竺其他僧徒一樣,跑到中國來,企圖成立他的楞伽宗。

    他故意做出一套神秘的姿态,自稱他的禅學是教外别傳,從釋迪牟尼起,曆代師弟以心傳心,不立語言文字,到他已經二十八代了。

    他帶了一件棉布袈裟來,說是曆代傳法的憑證。

    這些都是無從查考的妄說,不少奴仆卻被他俘獲了。

    其中有一個“博通群書,尤善老莊”,名叫慧可的僧徒,達磨認為堪充法嗣,要他表示為法舍身命的決心。

    慧可自己斬斷一臂以表誠懇(一說被盜斬去一臂,這個盜可能是争奪法嗣的同學),達磨才把那件袈裟付給慧可。

    如果真有這件事,可見禅宗開始時,也帶有天竺秘密傳授的邪氣。

    到了第三傳僧粲(隋時人),作《信心銘》一篇,含有明顯的玄學思想,它的總結是“至道無難,唯嫌簡擇”,與莊子《齊物論》的說法相通。

    禅學與玄學進一步地結合起來了。

    第五傳弘忍,住黃梅縣(湖北黃梅縣)雙峰山,門徒多至千人以上。

    據說,他的本領是“緘口于是非之場,融心于色空之境”,這和莊周思想更接近了。

     弘忍門徒中,神秀早為上座并為教授師,一日,弘忍宣稱要選擇法嗣,令門人各書所見,寫成一個偈,讓弘忍挑選。

    門人都推崇神秀,不敢作偈。

    神秀夜間在壁上寫了一個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弘忍見偈,喚神秀來,說你作此偈,隻到門前,還未入門。

    你回去思考,再作一個來,如入得門,我付法衣給你。

    神秀回房苦思數日,作不得新偈。

    一個舂米行者(未剃發,在寺服役的人)慧能,不識文字,請人代寫一個偈,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台,佛性常清靜,何處有塵埃”?又作一偈說:“心是菩提樹,身為明鏡台,明鏡本清靜,何處染塵埃”,從空無的觀點看來,慧能的空無觀比神秀較為徹底,因此,弘忍選定慧能為嗣法人,秘密給他講《金剛經》,教他帶着袈裟急速逃回新州(廣東新興縣)原籍。

    一件袈裟從神秀手邊突然失去,當然不肯忍讓。

    從此,禅宗分南北兩宗,慧能在嶺南傳頓教,被稱為南宗,神秀在北方傳漸教,被稱為北宗。

    南北兩宗都自稱禅的正宗,因慧能傳得袈裟,徒衆又盛,門徒之一的神會,冒險到北方争奪正宗地位,最後南宗的正宗地位得到公認。

    實際上漸教是禅宗的正宗,達磨以下五代,都不曾提頓悟得法之說,神秀所寫那個偈,弘忍本已承認它的嗣法資格,不料突然出現慧能兩偈,比神秀說得深切,弘忍臨時改選慧能為法嗣,授與傳法袈裟,并給他秘密講授《金剛般若經》。

    禅宗頓教,慧能是創始人。

    他的始祖實際是莊周,達磨不算是始祖。

    達磨依據的是《楞伽經》,弘忍弟于玄赜撰《楞伽入法志》,玄赜弟子淨覺撰《楞伽師資記》,推南朝宋時中天竺人求那跋陀羅為第一代,達磨為第二代,弘忍門下神秀、玄赜、慧安三人為第七代,這七代人都奉《楞伽經》作立論的依據,以後排擠北宗出禅宗正統,純是宗派鬥争南宗獲勝的結果。

    南宗所提倡的所謂頓悟,也無非是僧徒故作神奇,借以騙人的一種手法,其實慧能何曾有頓悟,他的父親盧行瑫,唐初被貶官,流竄到新州為百姓,生慧能後三年死去,母寡居,慧能稍長,賣柴養母。

    不待言,這種窮苦絕望的生活,使他産生厭棄世間另求出路的想望。

    他偶在市上聽店鋪裡有人誦《金剛般若經》,慧能問那裡學來此經。

    誦經人答,弘忍禅師勸人讀此經,說即得見性成佛。

    慧能認為找到出路,在當時普遍崇信佛教的環境裡,隻要留心,聽些佛教教義,是不難的。

    唐高宗鹹亨年間,他聽女尼劉氏讀《涅槃經》,已能講解經義,後來又到樂昌縣,依附智遠禅師,談論禅理,智遠承認他理解非凡,勸到弘忍處求印證去。

    慧能第一次答弘忍問,表示“唯求作佛”,足見他為作佛探索了好多年。

    在弘忍處作舂米工役,王維《能禅師碑銘》說他聽弘忍講法,默然受教。

    因為他不識文字,一般人卻總以為知識必須從文字書本中求得,感到慧能突然作偈,非頓悟不可,其實慧能早就對劉氏尼說過,“諸佛理論,若取文字,非佛意也”。

    窮苦生活迫得他求作佛,經過多年聽受和思考,揣摩一切皆空的所謂佛意。

    如果他作偈叫做頓悟的話,那也隻能說由漸悟積而成頓,并非無端忽然能作偈。

    佛教徒專愛造謠騙人,哄然相傳,似乎真有所謂見性成佛的頓門,慧能一派徒衆也伊然以頓門自負,這就使得人人可以自稱為佛,天竺各宗派所虛構的高不可攀的佛,變成舉目可見的平常人,這對破壞佛教起着重大的作用。

    南宗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