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行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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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緻力新疆水利,是不能否定的(林則徐分發在糧饷處,工作很清閑,每月隻須到職一次,本不管水利)。

    林有詩雲:“要荒天遣作箕子,此說足壯羁臣羁”,看來他雖在遷谪之中,還是壯懷激烈,毫不頹唐的。

    他還是想有所作為,為百姓作一點好事,并不像許多廢員,成天隻是“種樹養花,讀書靜坐”(洪亮吉語)。

    林則徐離開伊犁時有詩雲:“格登山色伊江水,回首依依勒馬看”,他對伊犁是有感情的。

     惠遠城東的一個村邊,有四棵大青樹。

    傳說是林則徐手植的。

    這大概也是附會。

    林則徐為什麼會跑到這樣一個村邊來種四棵樹呢?不過,人們願意相信,就讓他相信吧。

     這樣一個人,是值得大家懷念的。

     據洪亮吉《客話》雲:廢員例當佩長刀,穿普通士兵的制服——短後衣。

    林則徐在伊犁日,亦當如此。

     伊犁河南岸是察布查爾。

    這是一個錫伯族自治縣。

    錫伯人善射,乾隆年間,為了戍邊,把他們由東北的呼倫貝爾遷調來此。

    來的時候,戍卒一千人,連同家屬和願意一同跟上來的親友,共五千人,路上走了一年多。

    ——原定三年,提前趕到了。

    朝廷發下的差旅銀子是一總包給領隊人的,提前到,領隊可以白得若幹。

    一路上,這支隊伍生下了三百個孩子! 這是一支多麼壯觀的,富于浪漫主義色彩,充滿人情氣味的隊伍啊。

    五千人,一個民族,男男女女,鍋碗瓢盆,全部家當,騎着馬,騎着駱駝,乘着馬車、牛車,浩浩蕩蕩,迤迤逦逦,告别東北的大草原,朝着西北大戈壁,出發了。

    落日,朝霧,啟明星,北鬥星。

    搭帳篷,飲牲口,宿營。

    火光,炊煙,茯茶,奶子。

    歌聲,談笑聲,哪一個帳篷或車篷裡傳出一聲啼哭,“呱——”又一個孩子出生了,一個小錫伯人,一個未來的武士。

     一年多。

     三百個孩子。

     錫伯人是驕傲的。

    他們在這裡駐防二百多年,沒有後退過一步。

    沒有一個人跑過邊界,也沒有一個人逃回東北,他們在這片土地紮下了深根。

     錫伯族到現在還是善射的民族。

    他們的選手還時常在各地舉行的射箭比賽中奪标。

     錫伯人是很聰明的,他們一般都會說幾種語言,除了錫伯語,還會說維語、哈薩克語、漢語。

    他們不少人還能認古滿文。

    在故宮翻譯、整理滿文老檔的,有幾個是從察布查爾調去的。

     英雄的民族! 雨晴,自伊犁往尼勒克車中望烏孫山 一痕界破地天間, 淺绛依稀暗暗藍。

     夾道白楊無盡綠, 殷紅數點女郎衫。

     尼勒克 站在尼勒克街上,好像一步可登烏孫山。

    烏孫故國在伊犁河上遊特克斯流域,尼勒克或當是其轄境。

    細君公主、解憂公主遠嫁烏孫,不知有沒有到過這裡。

    漢代女外交家馮嫽夫人是個活躍人物,她的錦車可能是從這裡走過的。

     尼勒克地方很小,但是境内現有十三個民族。

    新疆的十三個民族,這裡全有。

    喀什河從城外流過,水清如碧玉,流甚急。

     唐巴拉牧場 在烏魯木齊,在伊犁,接待我們的同志,都勸我們到唐巴拉牧場去看看,說是唐巴拉很美。

     唐巴拉果然很美,但是美在哪裡,又說不出。

    勉強要說,隻好說:這兒的草真好! 喀什河經過唐巴拉,流着一河碧玉。

    唐巴拉多雨。

    由尼勒克往唐巴拉,汽車一天到不了,在卡提布拉克種蜂場住了一夜。

    那一夜就下了一夜大雨。

    有河,雨水足,所以草好。

    這是一個綠色的王國,所有的山頭都是碧綠的。

    綠山上,這裡那裡,有小牛在慢悠悠地吃草。

    唐巴拉是高山牧場,牲口都散放在山上,盡它自己漫山瞎跑,放牧人不用管它,隻要隔兩三天騎着馬去看看,不像内蒙,牲口放在平坦的草原上。

    真綠,空氣真新鮮,真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們來晚了。

    早一個多月來,這裡到處是花。

    種蜂場設在這裡,就是因為這裡花多。

    這裡的花很多是藥材,黨參、貝母……蜜蜂場出的蜂蜜能治氣管炎。

     有的山是杉山。

    山很高,滿山滿山長了密匝匝的雲杉。

    雲杉極高大。

    這裡的雲杉據說已經砍伐了三分之二,現在看起來還很多。

    招待我們的一個哈薩克牧民告訴我們:林業局有規定,四百年以上的,可以砍;四百年以下的,不許砍。

    雲杉長得很慢。

    他用手指比了比碗口粗細:“一百年,才這個樣子!” 到牧場,總要喝喝馬奶子,吃吃手抓羊肉。

     馬奶子微酸,有點像格瓦斯,我在内蒙喝過,不難喝,但也不覺得怎麼好喝。

    哈薩克人可是非常愛喝。

    他們一到夏天,就高興了:可以喝“白的”了。

    大概他們冬天隻能喝磚茶,是黑的。

    馬奶子要夏天才有,要等母馬下了駒子,冬天沒有。

    一個才會走路的男娃子,老是哭鬧。

    給他糖,給他蘋果,都不要,摔了。

    他媽給他倒了半碗馬奶子,他巴呷巴呷地喝起來,安靜了。

     招待我們的哈薩克牧人的孩子把一群羊趕下山了。

    我們看到兩個男人把羊一隻一隻周身揣過,特别用力地揣它的屁股蛋子。

    我們明白,這是揣羊的肥瘦(羊們一定不明白,主人這樣揣它是幹什麼),揣了一隻,拍它一下,放掉了;又重捉過一隻來,反複地揣。

    看得出,他們為我們選了一隻最肥的羊羔。

     哈薩克吃羊肉和内蒙不同,内蒙是各人攥了一大塊肉,自己用刀子割了吃。

    哈薩克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