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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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百姓治天下也。

    ”上曰:“士大夫豈盡以更張為非,亦自有以為當更張者。

    ” 這故事的有意義,在于第一,辯論的兩方都同意,皇權的運用是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

    第二,文彥博所說的失人心,宋神宗承認是于士大夫誠多不悅,人心指的是士大夫的心。

    第三,文彥博再逼緊了,宋神宗就說士大夫也有贊成新法的,不是全體反對。

    總之,盡管雙方對于如何鞏固皇權&mdash&mdash即保守的繼承傳統制度或改革的采用新政策&mdash&mdash的方案有所歧異,但是,對于皇權是與士大夫治天下,皇權所代表的是士大夫的利益,決非百姓的利益,這一基本的看法是完全一緻的。

     那麼,為什麼皇帝不與家人治天下,反而與無血統關系的外姓人士大夫治天下呢?理由是家人即使是父子兄弟夫婦,假如與皇帝治天下的話,會危害到皇權的獨占性、片面性,“太阿倒持”是萬萬不可以的。

    其次,士大夫是幫閑的一群,是食客,他們的利害和皇權是一緻的,生殺予奪之權在皇帝之手,作耳目,作鷹犬,六辔在握,驅使自如,士大夫願為皇權所用,又為什麼不用?而且,可以馬上得天下,不能以馬上治天下,馬上政府是不存在的。

    治天下得用官僚,官僚非士大夫不可,這道理不是極為明白嗎? 士大夫治天下也就是社會結構裡的紳權,這問題留在論紳權時再說。

     皇權有約束嗎? 皇權有沒有被約束呢?費孝通先生說有兩道防線,一道是無為政治,使皇權有權而無能。

    一道是紳權的緩沖,在限制皇權,使民間的願望,能自下上達的作用上,紳權有他的重要性。

    (這條防線不但不普遍,而且不常是有效的。

    )于此,我們來讨論費孝通先生所指的第一道防線。

     假如費先生所指的無為政治的意義,即是上文所引的文彥博的話:“祖宗法制具在,不須更張。

    ”因承祖先的辦法,不求有利,但求無弊,保守傳統的政治原則,我是可以同意的。

    或者如另一例子,《漢書·曹參傳》說他從蓋公學黃老治術,相齊九年,大稱賢相,蕭何死,代為相國,一切事務,無所變更,都照蕭何的老辦法做,擇郡國吏謹厚長者作丞相史,有人勸他作事,就請其喝酒,醉了完事。

    漢惠帝怪他不治事,他就問:“你可比你父親強?”說:“差多了。

    ”“那麼,我跟蕭何呢?”“也似乎不如。

    ”曹參說:“好了。

    既然他倆都比我倆強,他倆定的法度,你,垂拱而治,少管閑事;我,照老規矩做,不是很好嗎?”這是無為政治典型的著例。

    這種思想,一直到17世紀前期,像劉宗周、黃道周一類的官僚學者,還時時以“法祖”這一名詞,來勸主子恪遵祖制。

    假如無為政治的定義是法祖,我也可以同意的。

     成問題的是無為政治并不是使皇帝有權而無能的防線。

     相反,無為政治在官僚方面說,是官僚作官的護身符,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好官我自為之,民生利弊與我何幹,因循、敷衍、颟顸、不負責任等等官僚作風,都從這一思想出發。

    一句話,無為政治即保守政治,農村社會的保守性、惰性,反映到現實政治,加上美麗的外衣,就是無為政治了。

    (關于這一點,無為政治和農業的關系,我在另一文章農業與政治上談到。

    ) 在皇帝方面說,曆史上的政治術語是法祖。

    法祖的史例很多,一類如宋代的不殺士大夫,據說宋太祖立下遺囑“不殺士大夫”。

    從太祖以後,大臣廢逐,最重的是過嶺,即谪戍到嶺南去,沒有 像漢朝那樣朝冠朝衣赴市,說殺就殺,不是下獄,就是強迫自裁。

    甚至如明代的夏言正刑西市。

    為什麼宋代特别優禮士大夫呢?因為宋代皇帝是“與士大夫治天下”的緣故。

    一種例如明代的東西廠和錦衣衛,兩個恐怖的特務機構,衛是明太祖創設的,廠則從明成祖開頭,這兩個機構作的孽太多了,配說禍“國”殃民(這個“國”嚴格的譯文是皇權),反對的人很多,當然以士大夫為主體,因為士大夫也和平民一樣,在廠衛的淫威之下戰栗恐懼。

    可是在祖制的大帽子下,這兩個機構始終廢除不掉。

    到明代中期,士大夫們不得已而求其次,用祖制來打祖制,說是祖制提人(逮捕)必須有駕帖或精微批文(逮捕狀),如今廠衛任意捉人,鬧得人人自危,要求恢複祖制,捉人得憑駕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