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彜尊選集（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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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舟
枇杷〔一〕
幾陣疏疏梅子雨〔二〕，也催得、嫩黃如許〔三〕。
笑逐金丸〔四〕，看攜素手〔五〕，猶帶曉來纖露〔六〕。
寒葉青青香樹樹〔七〕。
記東谿、舊曾遊處〔八〕。
日影堂陰〔九〕，雪晴花下〔一〇〕，長見那人窺戶〔一一〕。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明月櫂孤舟，據《詞律》，此調即是《夜行船》。
〔一〕枇杷：以其葉似琵琶，故名（見《羣芳譜》）。
〔二〕梅子雨：即梅雨。
梁元帝（蕭繹）《纂要》：“梅熟而雨曰梅雨。
”其時在四五月。
又宋賀鑄《青玉案》詞：“梅子黃時雨。
” 〔三〕嫩黃：枇杷熟則黃，此謂將熟而未熟。
〔四〕金丸：金製彈丸，此喻成熟之枇杷。
唐元稹《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緑粽新菱食，金丸小木奴。
”自注：“巴橘酸澀，大如彈丸。
” 〔五〕素手：潔白的手。
《古詩十九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 〔六〕纖露：作者自注：“謝瞻《枇杷賦》：‘成炎果乎纖露。
’” 〔七〕香樹樹：語本杜甫《田舍》詩：“櫸柳枝枝弱，枇杷樹樹香。
” 〔八〕東谿：作者自注：“白居易詩：‘況對東谿野枇杷。
’” 〔九〕堂陰：作者自注：“謝靈運《七濟》雲：‘朝食既畢，摘果堂陰；春惟枇杷，夏則林檎。
’” 〔一〇〕花下：作者自注：“楊巨源詩：‘枇杷花下閉門居。
’”按：《全唐詩》楊巨源名下無有此詩，而王建、胡曾名下皆有，王詩題爲《寄蜀中薛濤校書》，胡詩題爲《贈薛濤》，未知孰是。
〔一一〕那人窺戶：語本宋周邦彥《瑞龍吟》詞：“因記箇人癡小，乍窺門戶。
” 暗香 紅豆〔一〕 凝珠吹黍〔二〕，似早梅乍萼〔三〕，新桐初乳〔四〕。
莫是珊瑚〔五〕，零落敲殘石家樹〔六〕。
記得南中舊事〔七〕，金齒屐、小鬟蠻女〔八〕。
向兩岸、樹底盈盈，擡素手摘新雨〔九〕。
延佇〔一〇〕。
碧雲暮〔一一〕。
休逗入茜裙〔一二〕，欲尋無處。
唱歌歸去，先向緑窗飼鸚鵡。
惆悵檀郎路遠〔一三〕，待寄與〔一四〕、相思猶阻。
燭影下、開玉合〔一五〕，背人暗數。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按：此調爲姜夔所創，九十七字，《詞律》、《詞譜》所收諸體均然。
據此，疑竹垞詞上片結句當衍一“擡”字，《白香詞譜》删之自有所本。
〔一〕紅豆：又稱相思豆，爲相思樹之子。
實成莢，大如豌豆，微扁，色殷紅，或半紅半黑。
産於嶺南，古時當地人以嵌首飾。
詩詞作品中多以喻愛情或相思。
〔二〕凝珠句：謂粒粒紅豆若凝聚之露珠，滾圓之黃米粒。
黍，穀物之一種，北方稱黃米子。
竹垞喻紅豆以珠、黍，非取其色，而取其形耳。
〔三〕乍萼：初綻之花萼。
乍，方；剛剛。
〔四〕桐乳：即桐子，詳前《霜天曉角·早秋放鶴洲池上作》注〔二〕。
〔五〕莫是：莫非是。
〔六〕零落句：事本《世説新語·汰》：“石崇與王愷争豪……（晉）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世罕其比。
愷以示崇，崇視訖，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
愷既惋惜，又以爲疾己之寶，聲色甚厲。
崇曰：‘不足恨，今還卿。
’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三尺四尺、條幹絶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愷許比甚衆。
愷惘然自失。
” 〔七〕南中：謂嶺南紅豆産處。
唐孟郊《送殷秀才南遊》詩：“南中多古事，詠遍始應還。
” 〔八〕金齒屐：屐底有二齒，以行泥地，言其齒以金爲之，乃美稱之。
李白《浣紗石上女》詩：“一雙金齒屐，兩足白如霜。
”王琦輯注：“《南越志》：軍安縣女子趙嫗著金箱齒屐。
”小鬟蠻女：謂南方（嶺南）少女。
〔九〕向兩岸二句：語本後蜀歐陽炯《南鄉子》詞：“路入南中，桄榔葉暗蓼花紅。
兩岸人家微雨後，收紅豆，樹底纖纖擡素手。
”新雨，謂新雨後之紅豆。
〔一〇〕延佇：見前《金縷曲·初夏》詞注〔一一〕。
〔一一〕碧雲暮：梁江淹《休上人怨别詩》：“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
” 〔一二〕逗：弄。
茜裙：以茜草所染之裙，即紅裙。
〔一三〕檀郎：謂情郎（詳前《臨江仙·金指環》注〔六〕）。
〔一四〕寄與：謂寄與相思紅豆。
宋姜夔《暗香》詞：“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
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
” 〔一五〕玉合：唐韓偓《玉合》詩：“羅囊繡兩鳳皇，玉合雕雙鸂鶒。
中有蘭膏漬紅豆，每回拈著長相憶。
” 【評箋】 譚獻曰：“纍纍如貫珠。
”（《篋中詞》二） 陳世焜曰：“淒麗。
慧心密意，曲折傳出。
”（《雲韶集》抄本） 玉樓春 柳 柔條曾記春前種〔一〕，乍起三眠妍手弄〔二〕。
煙初羃歷態真濃〔三〕，絮未顛狂絲尚重〔四〕。
依依别緒長亭共，舊雨殘陽空目送〔五〕。
一灣流水小紅橋，留與斷腸人作夢〔六〕。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柔條：謂柳枝。
宋周邦彥《蘭陵王》詞：“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又，北周庾信《枯樹賦》：“桓大司馬聞而歎曰：‘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二〕乍起句：謂柳之枝條在風中時起時伏，若由妍手撫弄一般。
清張澍輯《三輔舊事》：“漢苑中有柳狀如人形，號曰人柳，一日三眠三起。
” 〔三〕羃（mì）歷：覆蓋分布。
唐王建《早起》詩：“暗池光羃歷，密樹花葳蕤。
”態真濃：意謂姿態凝重端莊。
杜甫《麗人行》：“態濃意遠淑且真。
” 〔四〕絮未句：意謂柳樹尚未到揚花飄絮時刻。
語本杜甫《漫興》詩：“顛狂柳絮隨風舞。
” 〔五〕舊雨：此喻舊友。
杜甫《秋述》文：“秋，杜子卧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
”宋範成大《丙午新正書懷》詩：“人情舊雨非今雨，老境增年是減年。
” 〔六〕一灣二句：唐溫庭筠有《楊柳枝》詞雲：“宜春苑外最長條，閑裊春風伴舞腰。
正是玉人腸斷處，一渠春水赤欄橋。
”此或化用其意。
小紅橋，當是折柳分袂之處，亦爲别後斷腸人魂夢牽縈之所。
【評箋】 陳世焜曰：“（煙初句）婉至。
（結）‘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小山（即晏幾道）名作（詞名《鷓鴣天》）也；彼以夢爲醒，此以醒作夢，同一婉妙。
”（《雲韶集》抄本） 疏影 秋柳和李十九韻〔一〕 西風馬首〔二〕，有哀蟬幾樹，高下聲驟。
村外煙消，水際沙寒，斜陽似戀亭堠〔三〕。
絲絲縷縷紛堪數，更髣髴葉初開候。
待月中疏影東西〔四〕，思共故人攜手。
搖落江潭萬裡〔五〕，繫船酒醒夜，長笛京口〔六〕。
《讀曲》歌殘〔七〕，曉露翻鴉，蕭瑟白門非舊〔八〕。
赤闌橋畔流雲遠〔九〕。
遮不住短牆疏牖〔一〇〕。
話六朝遺事淒涼〔一一〕，張緒近來消瘦〔一二〕。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李十九：即李良年（詳前《金縷曲·寄李武曾》詞注〔一〕）。
〔二〕西風馬首：暗寫行旅。
唐錢起《送張少府》詩：“蓬驚馬首風。
”又，金王渥《送裕之還嵩山》詩：“對牀夜雨他年夢，滿馬西風此日心。
” 〔三〕斜陽句：宋周密《探芳訊·西泠春感》：“最消魂，一片斜陽戀柳。
”此用其意。
亭堠（hòu）：見前《百字令·度居墉關》詞注〔一三〕。
〔四〕月中：猶月下。
蕭慤《秋思》詩：“楊柳月中疏。
”此化用其意。
〔五〕搖落：凋謝、零落。
全句用桓溫語，詳前《玉樓春·柳》詞注〔一〕。
〔六〕京口：地名，今江蘇省鎮江市。
三國時，孫權曾於此建都，稱爲京城；兩年後，又遷都建業（今南京市），遂改其名爲京口。
唐劉眘虛《暮秋揚子江寄孟浩然》詩：“寒笛對京口，故人在襄陽。
” 〔七〕《讀曲》：即《讀曲歌》，古樂府篇名（詳前《詩選·讀曲歌》題解）。
〔八〕白門：南朝宋都城之西門，後指代金陵（今南京市，詳前《賣花聲·雨花臺》詞注〔一〕）。
唐韓翃《送冷朝陽還上元》詩：“落日澄江烏榜外，秋風疏柳白門前。
” 〔九〕赤闌橋：地名，長安、台州等地均有。
按：此恐係泛稱而非專指，前人詠柳常連及赤闌橋，如唐顧況、溫庭筠、韓偓等皆有此類作品。
故竹垞言“橋”而不點破“柳”，詠物詞多如此。
顧況《題葉道士山房》詩：“水邊垂柳赤闌橋，洞裏仙人碧玉簫。
” 〔一〇〕牖（yǒu）：窗戶。
〔一一〕六朝：見前《賣花聲》詞注〔五〕。
全句用劉禹錫《臺城懷古》詩意：“清江悠悠王氣沉，六朝遺事何處尋。
” 〔一二〕張緒：人名，此用以喻柳。
據《南齊書·張緒傳》：緒乃南朝齊人，美風姿。
清簡寡欲，口不言利。
長於《周易》，官至太常卿，領國子祭酒。
齊武帝（蕭賾）植蜀柳於靈和殿前，嘆曰：“此楊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時。
” 【評箋】 陳世焜曰：“隻起三句，便令人銷魂。
（煙消三句）情緻不泛。
（蕭瑟三句）可歎。
結亦淒切。
”（《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起勢淒警。
”（《詞則·大雅集》卷五） 【附録】 疏影 秋柳李良年 旗亭隴首，正新霜乍點，斜日風驟。
一片秋聲，幾樹蕭疏，驚心十裡津堠。
行人欲折還教住，爲記得别離時候。
灑渭城朝雨如煙，曾向畫橋分手。
何處無情玉笛，忍教一夜裏，吹墮江口？繫馬無人，忍取寒枝，惟有晚鴉依舊。
相思最是鴛鴦渡，應漸冷碧紗窗牖。
縱待得來歲春寒，還隻恐那人腰瘦。
瀟瀟雨 落葉 秋林紅未足怪酸風〔一〕，一片舞遙堤。
任高高下下，蕭蕭摵摵〔二〕，策策悽悽〔三〕。
岸嘴籬根壓徧，驚斷草蟲啼。
隻有蒼涼月，來照鴉棲。
卻似遊蹤不定，謂當南反北，旋又東西〔四〕。
縱吟邊倚杖，樽酒正堪攜。
然茶鎗〔五〕、故人來否？怕空山、舊徑一時迷〔六〕。
颼飀響〔七〕、悵無眠夜，聽到荒雞〔八〕。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瀟瀟雨》，即《八聲甘州》。
〔一〕酸風：詳前《渡江雲》詞注〔五〕。
〔二〕摵（shè）摵：象聲詞，落葉聲。
晉盧諶《時興》詩：“摵摵芳葉零，橤橤芬華落。
” 〔三〕策策：象聲詞。
唐韓愈《秋懷》詩：“秋風一披拂，策策鳴不已。
” 〔四〕謂當二句：語本三國魏曹植樂府詩《籲嗟篇》：“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
” 〔五〕然：“燃”的本字。
茶鎗（chēng）：即茶鐺，溫酒器。
鎗，通“鐺”。
陸遊《雨中》詩：“茅屋松明照，茶鐺雪水煎。
” 〔六〕怕空山句：唐韋應物《寄全椒山中道士》詩：“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此化用其意。
〔七〕颼飀：風吹貌。
唐賈島《上谷旅夜》詩：“風翻落葉更颼飀。
” 〔八〕荒雞：夜間不按時啼叫之雞。
宋陸遊《夜歸偶懷故人獨孤景略》詩：“劉琨死後無奇士，獨聽荒雞淚滿衣。
” 【評箋】 沈雄曰：“高恥庵所謂麗句，原係天壤間有限之語，然古今人必以此爲矜新顯異者，湊合不同，工力各别，特拈之，‘隻有蒼涼月，來照鴉棲。
’”（《古今詞話》） 長亭怨慢 雁 結多少、悲秋儔侶〔一〕，特地年年〔二〕，北風吹度。
紫塞門孤〔三〕，金河月冷〔四〕，恨誰訴〔五〕？迴汀枉渚〔六〕，也隻戀，江南住。
隨意落平沙〔七〕，巧排作、參差筝柱〔八〕。
别浦〔九〕，慣驚移莫定，應怯敗荷疏雨〔一〇〕。
一繩雲杪〔一一〕，看字字、懸鍼垂露〔一二〕。
漸欹斜、無力低飄〔一三〕，正目送、碧羅天暮〔一四〕。
寫不了相思〔一五〕，又蘸涼波飛去〔一六〕。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悲秋：因秋景蕭瑟而悲哀，此謂人格化之雁鳴。
唐劉禹錫《河南觀察使故相國袁公挽歌》：“人悲雁亦號。
”又戰國楚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爲氣也。
”儔侶：伴侶、同輩。
宋曾鞏《鴻雁》詩：“鴻雁此時儔侶多，亂下沙汀恣栖宿。
” 〔二〕特地：猶特别。
宋黃庭堅《南鄉子》詞：“塞雁西來特地寒。
” 〔三〕紫塞：泛指北方邊塞。
晉崔豹《古今注·邑》：“秦築長城，土色皆紫，漢塞亦然。
一雲雁門草昏色紫，故名紫塞。
”劉宋鮑照《蕪城賦》：“南馳蒼梧漲海，北走紫塞雁門。
”雁門，見前《消息·度雁門關》注〔一〕。
〔四〕金河：《寰宇記》：金河西百裡出天門關。
按：天門關在今山西省太原市西北。
其西南百裡即今山西省榆次市（見《嘉慶一統志·太原府·金水河》）。
詞中所指，疑即此（一説指代縣之金水河）。
〔五〕恨誰訴：謂恨與誰訴。
〔六〕汀：《説文》：“汀，平也。
”後因以“水平”引申爲水邊、水中平地。
唐李商隱《細雨》詩：“蕭灑傍迴汀，依微過短亭。
”枉渚：地名，今湖南省常德縣南及甘肅省兩當縣均有之，此泛指鴻雁栖息之地。
屈原《九章·涉江》：“朝發枉渚兮，夕宿辰陽。
” 〔七〕平沙：江湖邊灘地。
明王紱《雁》詩：“遠水微茫秋萬頃，不妨隨意落平沙。
” 〔八〕巧排句：謂雁行如筝柱之排列齊整。
按：一般稱筝柱排列如雁行，名曰雁柱，或曰筝雁。
宋陸遊《雪中感成都》詩：“感事鏡鸞悲獨舞，寄書筝雁恨慵飛。
”竹垞詞係取返喻手法。
〔九〕别浦：江流之分水，此泛指水濱雁息之處。
劉宋謝莊《山夜憂》詩：“淩别浦兮值泉躍，經喬木兮遇猿驚。
” 〔一〇〕慣驚移二句：謂雨打殘荷之聲每使棲雁驚移他往。
慣，怎慣。
〔一一〕一繩雲杪（miǎo）：謂編隊飛行之雁陣如天際一線，雲杪，猶雲端。
宋蔣捷《喜遷鶯·金村阻風》詞：“别浦。
雲斷處。
低雁一繩，攔斷家山路。
” 〔一二〕字字：雁翔隊形如“人”字，故稱。
懸鍼、垂露：皆字體。
此喻雁飛之隊形。
唐徐堅《初學記》卷二一引王愔《文字志》：“懸針，小篆體也。
字必垂畫細末，細末纖直如懸針。
”“垂露書，如懸針而勢不遒勁，阿那如濃露之垂。
” 〔一三〕欹（qī）斜：猶傾斜。
雁飛時，爲減少氣流阻力而傾斜其體或隊形。
〔一四〕目送：晉嵇康《送秀才入軍》詩：“目送歸鴻，手揮五絃。
”此用其意。
碧羅：喻指藍天（詳前《霜天曉角·晚次東阿》詞注〔四〕）。
〔一五〕寫不了相思：宋張炎《解連環·孤雁》詞：“寫不成書，隻寄得相思一點。
”此用其意。
〔一六〕又蘸句：宋僧惠洪《雁》詩：“數隻飄然掠波去。
”此用其意。
【評箋】 陳世焜曰：“起筆神來。
竹垞詠物諸篇大率寓身世之感，以淒切之情發爲哀婉之調，既悲涼又忠厚，讀之久而其味愈長。
”（《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此詞）是竹垞直逼玉田之作，集中亦不多見。
”（《白雨齋詞話》卷三） 又曰：“來勢蒼莽。
感慨身世，以淒切之情，發哀婉之調，既悲涼，又忠厚。
是竹垞直逼玉田之作，集中亦不多見。
”（《詞則·大雅集》卷五） 綺羅香 和宋牧仲别駕詠螢〔一〕 挾火難溫〔二〕，侵星易墜〔三〕，留拂井梧檐樹。
傍牖依闌，暗裏慣窺人住。
渾不辨、鬢霧殘妝〔四〕，又何況、襪塵纖步〔五〕。
際新涼、團扇初閒〔六〕，輕羅撲付小兒女〔七〕。
葳蕤深鎖院靜〔八〕，攜照相思錦字〔九〕，練囊縫取〔一〇〕。
憑仗微風，方便更教飛去。
逗屋角、蛛網圓絲，避葉心、豆花斜雨〔一一〕。
恣意向、月黑池塘，夜闌高下舞。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宋牧仲：宋犖之字，號漫堂，河南商邱人。
曾官别駕，仕至吏部尚書，加太子少師。
犖精於鑒藏，淹通典籍，練習掌故，著作頗富，有《綿津山人集》等。
〔二〕挾火：螢之别名（見《本草綱目》），詞拈連謂螢火。
〔三〕侵星：一般作披星、戴星解，詞中逕用侵犯之義。
劉宋鮑照《上潯陽還都道中》詩：“侵星赴早路，畢景逐前儔。
”錢振倫注：“聞人倓曰：侵星，猶戴星也。
” 〔四〕鬢霧：狀鬢髮蓬亂。
宋蘇軾《毛女真》詩：“霧鬢風鬟水葉衣，山川良是昔人非。
” 〔五〕襪塵句：詳前《摸魚子》詞注〔四〕。
〔六〕際：當；值。
〔七〕輕羅句：唐杜牧《秋夕》詩：“紅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 〔八〕葳蕤：鎖名（詳前《臺城路·十四夜》詞注〔二〕）。
〔九〕錦字：用錦織成之字，出自晉代竇滔妻蘇氏（見《晉書·竇滔傳》），後因指夫妻相思之書信。
李白《久别離》詩：“别來幾春未還家，玉窗五見櫻桃花。
況有錦字書，開緘使人嗟。
” 〔一〇〕練囊：絲製口袋。
《晉書·車胤傳》：胤家貧好學，無燭，以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
〔一一〕豆花雨：見前《霜天曉角》詞注〔四〕。
【評箋】 譚獻曰：“刺詞。
”（《篋中詞》二） 花心動 蜻蜓 舞拂波光齊上下〔一〕，早是薰風池館〔二〕。
蟬翼還輕，蠆尾偏長〔三〕，記取狐梨曾喚〔四〕。
釣絲愛向人前立〔五〕，見幾度、欲飛猶緩。
花陰小，伯勞穿過〔六〕，也能偷眼〔七〕。
點水移時款款〔八〕，乍紅裊菱枝，翠停荷管〔九〕。
卷幔涼多，傍檻晚晴〔一〇〕，影織夕陽莎岸〔一一〕。
有時忽上玉搔頭〔一二〕，全不怕，佳人羅扇。
纖羽響〔一三〕，一翦鬢雲撩亂〔一四〕。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舞拂句：唐韓偓《蜻蜓》詩：“坐來迎拂波光久。
”又，杜甫《蔔居》詩：“無數蜻蜓齊上下。
” 〔二〕薰風：和風。
《史記·樂書》：“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
”裴駰《集解》：“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釋文》：“薰然，溫和貌。
” 〔三〕蠆（chài）：《説文》：“毒蟲也。
”段注：“《通俗文》曰：‘躉，長尾謂之蠍。
’此狀蜻蜓尾長（
笑逐金丸〔四〕，看攜素手〔五〕，猶帶曉來纖露〔六〕。
寒葉青青香樹樹〔七〕。
記東谿、舊曾遊處〔八〕。
日影堂陰〔九〕，雪晴花下〔一〇〕，長見那人窺戶〔一一〕。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明月櫂孤舟，據《詞律》，此調即是《夜行船》。
〔一〕枇杷：以其葉似琵琶，故名（見《羣芳譜》）。
〔二〕梅子雨：即梅雨。
梁元帝（蕭繹）《纂要》：“梅熟而雨曰梅雨。
”其時在四五月。
又宋賀鑄《青玉案》詞：“梅子黃時雨。
” 〔三〕嫩黃：枇杷熟則黃，此謂將熟而未熟。
〔四〕金丸：金製彈丸，此喻成熟之枇杷。
唐元稹《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緑粽新菱食，金丸小木奴。
”自注：“巴橘酸澀，大如彈丸。
” 〔五〕素手：潔白的手。
《古詩十九首》：“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
” 〔六〕纖露：作者自注：“謝瞻《枇杷賦》：‘成炎果乎纖露。
’” 〔七〕香樹樹：語本杜甫《田舍》詩：“櫸柳枝枝弱，枇杷樹樹香。
” 〔八〕東谿：作者自注：“白居易詩：‘況對東谿野枇杷。
’” 〔九〕堂陰：作者自注：“謝靈運《七濟》雲：‘朝食既畢，摘果堂陰；春惟枇杷，夏則林檎。
’” 〔一〇〕花下：作者自注：“楊巨源詩：‘枇杷花下閉門居。
’”按：《全唐詩》楊巨源名下無有此詩，而王建、胡曾名下皆有，王詩題爲《寄蜀中薛濤校書》，胡詩題爲《贈薛濤》，未知孰是。
〔一一〕那人窺戶：語本宋周邦彥《瑞龍吟》詞：“因記箇人癡小，乍窺門戶。
” 暗香 紅豆〔一〕 凝珠吹黍〔二〕，似早梅乍萼〔三〕，新桐初乳〔四〕。
莫是珊瑚〔五〕，零落敲殘石家樹〔六〕。
記得南中舊事〔七〕，金齒屐、小鬟蠻女〔八〕。
向兩岸、樹底盈盈，擡素手摘新雨〔九〕。
延佇〔一〇〕。
碧雲暮〔一一〕。
休逗入茜裙〔一二〕，欲尋無處。
唱歌歸去，先向緑窗飼鸚鵡。
惆悵檀郎路遠〔一三〕，待寄與〔一四〕、相思猶阻。
燭影下、開玉合〔一五〕，背人暗數。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按：此調爲姜夔所創，九十七字，《詞律》、《詞譜》所收諸體均然。
據此，疑竹垞詞上片結句當衍一“擡”字，《白香詞譜》删之自有所本。
〔一〕紅豆：又稱相思豆，爲相思樹之子。
實成莢，大如豌豆，微扁，色殷紅，或半紅半黑。
産於嶺南，古時當地人以嵌首飾。
詩詞作品中多以喻愛情或相思。
〔二〕凝珠句：謂粒粒紅豆若凝聚之露珠，滾圓之黃米粒。
黍，穀物之一種，北方稱黃米子。
竹垞喻紅豆以珠、黍，非取其色，而取其形耳。
〔三〕乍萼：初綻之花萼。
乍，方；剛剛。
〔四〕桐乳：即桐子，詳前《霜天曉角·早秋放鶴洲池上作》注〔二〕。
〔五〕莫是：莫非是。
〔六〕零落句：事本《世説新語·汰》：“石崇與王愷争豪……（晉）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枝柯扶疏，世罕其比。
愷以示崇，崇視訖，以鐵如意擊之，應手而碎。
愷既惋惜，又以爲疾己之寶，聲色甚厲。
崇曰：‘不足恨，今還卿。
’乃命左右悉取珊瑚樹，有三尺四尺、條幹絶世、光彩溢目者六七枚，如愷許比甚衆。
愷惘然自失。
” 〔七〕南中：謂嶺南紅豆産處。
唐孟郊《送殷秀才南遊》詩：“南中多古事，詠遍始應還。
” 〔八〕金齒屐：屐底有二齒，以行泥地，言其齒以金爲之，乃美稱之。
李白《浣紗石上女》詩：“一雙金齒屐，兩足白如霜。
”王琦輯注：“《南越志》：軍安縣女子趙嫗著金箱齒屐。
”小鬟蠻女：謂南方（嶺南）少女。
〔九〕向兩岸二句：語本後蜀歐陽炯《南鄉子》詞：“路入南中，桄榔葉暗蓼花紅。
兩岸人家微雨後，收紅豆，樹底纖纖擡素手。
”新雨，謂新雨後之紅豆。
〔一〇〕延佇：見前《金縷曲·初夏》詞注〔一一〕。
〔一一〕碧雲暮：梁江淹《休上人怨别詩》：“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
” 〔一二〕逗：弄。
茜裙：以茜草所染之裙，即紅裙。
〔一三〕檀郎：謂情郎（詳前《臨江仙·金指環》注〔六〕）。
〔一四〕寄與：謂寄與相思紅豆。
宋姜夔《暗香》詞：“歎寄與路遙，夜雪初積。
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
” 〔一五〕玉合：唐韓偓《玉合》詩：“羅囊繡兩鳳皇，玉合雕雙鸂鶒。
中有蘭膏漬紅豆，每回拈著長相憶。
” 【評箋】 譚獻曰：“纍纍如貫珠。
”（《篋中詞》二） 陳世焜曰：“淒麗。
慧心密意，曲折傳出。
”（《雲韶集》抄本） 玉樓春 柳 柔條曾記春前種〔一〕，乍起三眠妍手弄〔二〕。
煙初羃歷態真濃〔三〕，絮未顛狂絲尚重〔四〕。
依依别緒長亭共，舊雨殘陽空目送〔五〕。
一灣流水小紅橋，留與斷腸人作夢〔六〕。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柔條：謂柳枝。
宋周邦彥《蘭陵王》詞：“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
”又，北周庾信《枯樹賦》：“桓大司馬聞而歎曰：‘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悽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二〕乍起句：謂柳之枝條在風中時起時伏，若由妍手撫弄一般。
清張澍輯《三輔舊事》：“漢苑中有柳狀如人形，號曰人柳，一日三眠三起。
” 〔三〕羃（mì）歷：覆蓋分布。
唐王建《早起》詩：“暗池光羃歷，密樹花葳蕤。
”態真濃：意謂姿態凝重端莊。
杜甫《麗人行》：“態濃意遠淑且真。
” 〔四〕絮未句：意謂柳樹尚未到揚花飄絮時刻。
語本杜甫《漫興》詩：“顛狂柳絮隨風舞。
” 〔五〕舊雨：此喻舊友。
杜甫《秋述》文：“秋，杜子卧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常時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
”宋範成大《丙午新正書懷》詩：“人情舊雨非今雨，老境增年是減年。
” 〔六〕一灣二句：唐溫庭筠有《楊柳枝》詞雲：“宜春苑外最長條，閑裊春風伴舞腰。
正是玉人腸斷處，一渠春水赤欄橋。
”此或化用其意。
小紅橋，當是折柳分袂之處，亦爲别後斷腸人魂夢牽縈之所。
【評箋】 陳世焜曰：“（煙初句）婉至。
（結）‘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小山（即晏幾道）名作（詞名《鷓鴣天》）也；彼以夢爲醒，此以醒作夢，同一婉妙。
”（《雲韶集》抄本） 疏影 秋柳和李十九韻〔一〕 西風馬首〔二〕，有哀蟬幾樹，高下聲驟。
村外煙消，水際沙寒，斜陽似戀亭堠〔三〕。
絲絲縷縷紛堪數，更髣髴葉初開候。
待月中疏影東西〔四〕，思共故人攜手。
搖落江潭萬裡〔五〕，繫船酒醒夜，長笛京口〔六〕。
《讀曲》歌殘〔七〕，曉露翻鴉，蕭瑟白門非舊〔八〕。
赤闌橋畔流雲遠〔九〕。
遮不住短牆疏牖〔一〇〕。
話六朝遺事淒涼〔一一〕，張緒近來消瘦〔一二〕。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李十九：即李良年（詳前《金縷曲·寄李武曾》詞注〔一〕）。
〔二〕西風馬首：暗寫行旅。
唐錢起《送張少府》詩：“蓬驚馬首風。
”又，金王渥《送裕之還嵩山》詩：“對牀夜雨他年夢，滿馬西風此日心。
” 〔三〕斜陽句：宋周密《探芳訊·西泠春感》：“最消魂，一片斜陽戀柳。
”此用其意。
亭堠（hòu）：見前《百字令·度居墉關》詞注〔一三〕。
〔四〕月中：猶月下。
蕭慤《秋思》詩：“楊柳月中疏。
”此化用其意。
〔五〕搖落：凋謝、零落。
全句用桓溫語，詳前《玉樓春·柳》詞注〔一〕。
〔六〕京口：地名，今江蘇省鎮江市。
三國時，孫權曾於此建都，稱爲京城；兩年後，又遷都建業（今南京市），遂改其名爲京口。
唐劉眘虛《暮秋揚子江寄孟浩然》詩：“寒笛對京口，故人在襄陽。
” 〔七〕《讀曲》：即《讀曲歌》，古樂府篇名（詳前《詩選·讀曲歌》題解）。
〔八〕白門：南朝宋都城之西門，後指代金陵（今南京市，詳前《賣花聲·雨花臺》詞注〔一〕）。
唐韓翃《送冷朝陽還上元》詩：“落日澄江烏榜外，秋風疏柳白門前。
” 〔九〕赤闌橋：地名，長安、台州等地均有。
按：此恐係泛稱而非專指，前人詠柳常連及赤闌橋，如唐顧況、溫庭筠、韓偓等皆有此類作品。
故竹垞言“橋”而不點破“柳”，詠物詞多如此。
顧況《題葉道士山房》詩：“水邊垂柳赤闌橋，洞裏仙人碧玉簫。
” 〔一〇〕牖（yǒu）：窗戶。
〔一一〕六朝：見前《賣花聲》詞注〔五〕。
全句用劉禹錫《臺城懷古》詩意：“清江悠悠王氣沉，六朝遺事何處尋。
” 〔一二〕張緒：人名，此用以喻柳。
據《南齊書·張緒傳》：緒乃南朝齊人，美風姿。
清簡寡欲，口不言利。
長於《周易》，官至太常卿，領國子祭酒。
齊武帝（蕭賾）植蜀柳於靈和殿前，嘆曰：“此楊柳風流可愛，似張緒當年時。
” 【評箋】 陳世焜曰：“隻起三句，便令人銷魂。
（煙消三句）情緻不泛。
（蕭瑟三句）可歎。
結亦淒切。
”（《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起勢淒警。
”（《詞則·大雅集》卷五） 【附録】 疏影 秋柳李良年 旗亭隴首，正新霜乍點，斜日風驟。
一片秋聲，幾樹蕭疏，驚心十裡津堠。
行人欲折還教住，爲記得别離時候。
灑渭城朝雨如煙，曾向畫橋分手。
何處無情玉笛，忍教一夜裏，吹墮江口？繫馬無人，忍取寒枝，惟有晚鴉依舊。
相思最是鴛鴦渡，應漸冷碧紗窗牖。
縱待得來歲春寒，還隻恐那人腰瘦。
瀟瀟雨 落葉 秋林紅未足怪酸風〔一〕，一片舞遙堤。
任高高下下，蕭蕭摵摵〔二〕，策策悽悽〔三〕。
岸嘴籬根壓徧，驚斷草蟲啼。
隻有蒼涼月，來照鴉棲。
卻似遊蹤不定，謂當南反北，旋又東西〔四〕。
縱吟邊倚杖，樽酒正堪攜。
然茶鎗〔五〕、故人來否？怕空山、舊徑一時迷〔六〕。
颼飀響〔七〕、悵無眠夜，聽到荒雞〔八〕。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瀟瀟雨》，即《八聲甘州》。
〔一〕酸風：詳前《渡江雲》詞注〔五〕。
〔二〕摵（shè）摵：象聲詞，落葉聲。
晉盧諶《時興》詩：“摵摵芳葉零，橤橤芬華落。
” 〔三〕策策：象聲詞。
唐韓愈《秋懷》詩：“秋風一披拂，策策鳴不已。
” 〔四〕謂當二句：語本三國魏曹植樂府詩《籲嗟篇》：“當南而更北，謂東而反西。
” 〔五〕然：“燃”的本字。
茶鎗（chēng）：即茶鐺，溫酒器。
鎗，通“鐺”。
陸遊《雨中》詩：“茅屋松明照，茶鐺雪水煎。
” 〔六〕怕空山句：唐韋應物《寄全椒山中道士》詩：“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此化用其意。
〔七〕颼飀：風吹貌。
唐賈島《上谷旅夜》詩：“風翻落葉更颼飀。
” 〔八〕荒雞：夜間不按時啼叫之雞。
宋陸遊《夜歸偶懷故人獨孤景略》詩：“劉琨死後無奇士，獨聽荒雞淚滿衣。
” 【評箋】 沈雄曰：“高恥庵所謂麗句，原係天壤間有限之語，然古今人必以此爲矜新顯異者，湊合不同，工力各别，特拈之，‘隻有蒼涼月，來照鴉棲。
’”（《古今詞話》） 長亭怨慢 雁 結多少、悲秋儔侶〔一〕，特地年年〔二〕，北風吹度。
紫塞門孤〔三〕，金河月冷〔四〕，恨誰訴〔五〕？迴汀枉渚〔六〕，也隻戀，江南住。
隨意落平沙〔七〕，巧排作、參差筝柱〔八〕。
别浦〔九〕，慣驚移莫定，應怯敗荷疏雨〔一〇〕。
一繩雲杪〔一一〕，看字字、懸鍼垂露〔一二〕。
漸欹斜、無力低飄〔一三〕，正目送、碧羅天暮〔一四〕。
寫不了相思〔一五〕，又蘸涼波飛去〔一六〕。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悲秋：因秋景蕭瑟而悲哀，此謂人格化之雁鳴。
唐劉禹錫《河南觀察使故相國袁公挽歌》：“人悲雁亦號。
”又戰國楚宋玉《九辯》：“悲哉，秋之爲氣也。
”儔侶：伴侶、同輩。
宋曾鞏《鴻雁》詩：“鴻雁此時儔侶多，亂下沙汀恣栖宿。
” 〔二〕特地：猶特别。
宋黃庭堅《南鄉子》詞：“塞雁西來特地寒。
” 〔三〕紫塞：泛指北方邊塞。
晉崔豹《古今注·邑》：“秦築長城，土色皆紫，漢塞亦然。
一雲雁門草昏色紫，故名紫塞。
”劉宋鮑照《蕪城賦》：“南馳蒼梧漲海，北走紫塞雁門。
”雁門，見前《消息·度雁門關》注〔一〕。
〔四〕金河：《寰宇記》：金河西百裡出天門關。
按：天門關在今山西省太原市西北。
其西南百裡即今山西省榆次市（見《嘉慶一統志·太原府·金水河》）。
詞中所指，疑即此（一説指代縣之金水河）。
〔五〕恨誰訴：謂恨與誰訴。
〔六〕汀：《説文》：“汀，平也。
”後因以“水平”引申爲水邊、水中平地。
唐李商隱《細雨》詩：“蕭灑傍迴汀，依微過短亭。
”枉渚：地名，今湖南省常德縣南及甘肅省兩當縣均有之，此泛指鴻雁栖息之地。
屈原《九章·涉江》：“朝發枉渚兮，夕宿辰陽。
” 〔七〕平沙：江湖邊灘地。
明王紱《雁》詩：“遠水微茫秋萬頃，不妨隨意落平沙。
” 〔八〕巧排句：謂雁行如筝柱之排列齊整。
按：一般稱筝柱排列如雁行，名曰雁柱，或曰筝雁。
宋陸遊《雪中感成都》詩：“感事鏡鸞悲獨舞，寄書筝雁恨慵飛。
”竹垞詞係取返喻手法。
〔九〕别浦：江流之分水，此泛指水濱雁息之處。
劉宋謝莊《山夜憂》詩：“淩别浦兮值泉躍，經喬木兮遇猿驚。
” 〔一〇〕慣驚移二句：謂雨打殘荷之聲每使棲雁驚移他往。
慣，怎慣。
〔一一〕一繩雲杪（miǎo）：謂編隊飛行之雁陣如天際一線，雲杪，猶雲端。
宋蔣捷《喜遷鶯·金村阻風》詞：“别浦。
雲斷處。
低雁一繩，攔斷家山路。
” 〔一二〕字字：雁翔隊形如“人”字，故稱。
懸鍼、垂露：皆字體。
此喻雁飛之隊形。
唐徐堅《初學記》卷二一引王愔《文字志》：“懸針，小篆體也。
字必垂畫細末，細末纖直如懸針。
”“垂露書，如懸針而勢不遒勁，阿那如濃露之垂。
” 〔一三〕欹（qī）斜：猶傾斜。
雁飛時，爲減少氣流阻力而傾斜其體或隊形。
〔一四〕目送：晉嵇康《送秀才入軍》詩：“目送歸鴻，手揮五絃。
”此用其意。
碧羅：喻指藍天（詳前《霜天曉角·晚次東阿》詞注〔四〕）。
〔一五〕寫不了相思：宋張炎《解連環·孤雁》詞：“寫不成書，隻寄得相思一點。
”此用其意。
〔一六〕又蘸句：宋僧惠洪《雁》詩：“數隻飄然掠波去。
”此用其意。
【評箋】 陳世焜曰：“起筆神來。
竹垞詠物諸篇大率寓身世之感，以淒切之情發爲哀婉之調，既悲涼又忠厚，讀之久而其味愈長。
”（《雲韶集》抄本） 陳廷焯曰：“（此詞）是竹垞直逼玉田之作，集中亦不多見。
”（《白雨齋詞話》卷三） 又曰：“來勢蒼莽。
感慨身世，以淒切之情，發哀婉之調，既悲涼，又忠厚。
是竹垞直逼玉田之作，集中亦不多見。
”（《詞則·大雅集》卷五） 綺羅香 和宋牧仲别駕詠螢〔一〕 挾火難溫〔二〕，侵星易墜〔三〕，留拂井梧檐樹。
傍牖依闌，暗裏慣窺人住。
渾不辨、鬢霧殘妝〔四〕，又何況、襪塵纖步〔五〕。
際新涼、團扇初閒〔六〕，輕羅撲付小兒女〔七〕。
葳蕤深鎖院靜〔八〕，攜照相思錦字〔九〕，練囊縫取〔一〇〕。
憑仗微風，方便更教飛去。
逗屋角、蛛網圓絲，避葉心、豆花斜雨〔一一〕。
恣意向、月黑池塘，夜闌高下舞。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宋牧仲：宋犖之字，號漫堂，河南商邱人。
曾官别駕，仕至吏部尚書，加太子少師。
犖精於鑒藏，淹通典籍，練習掌故，著作頗富，有《綿津山人集》等。
〔二〕挾火：螢之别名（見《本草綱目》），詞拈連謂螢火。
〔三〕侵星：一般作披星、戴星解，詞中逕用侵犯之義。
劉宋鮑照《上潯陽還都道中》詩：“侵星赴早路，畢景逐前儔。
”錢振倫注：“聞人倓曰：侵星，猶戴星也。
” 〔四〕鬢霧：狀鬢髮蓬亂。
宋蘇軾《毛女真》詩：“霧鬢風鬟水葉衣，山川良是昔人非。
” 〔五〕襪塵句：詳前《摸魚子》詞注〔四〕。
〔六〕際：當；值。
〔七〕輕羅句：唐杜牧《秋夕》詩：“紅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
” 〔八〕葳蕤：鎖名（詳前《臺城路·十四夜》詞注〔二〕）。
〔九〕錦字：用錦織成之字，出自晉代竇滔妻蘇氏（見《晉書·竇滔傳》），後因指夫妻相思之書信。
李白《久别離》詩：“别來幾春未還家，玉窗五見櫻桃花。
況有錦字書，開緘使人嗟。
” 〔一〇〕練囊：絲製口袋。
《晉書·車胤傳》：胤家貧好學，無燭，以練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
〔一一〕豆花雨：見前《霜天曉角》詞注〔四〕。
【評箋】 譚獻曰：“刺詞。
”（《篋中詞》二） 花心動 蜻蜓 舞拂波光齊上下〔一〕，早是薰風池館〔二〕。
蟬翼還輕，蠆尾偏長〔三〕，記取狐梨曾喚〔四〕。
釣絲愛向人前立〔五〕，見幾度、欲飛猶緩。
花陰小，伯勞穿過〔六〕，也能偷眼〔七〕。
點水移時款款〔八〕，乍紅裊菱枝，翠停荷管〔九〕。
卷幔涼多，傍檻晚晴〔一〇〕，影織夕陽莎岸〔一一〕。
有時忽上玉搔頭〔一二〕，全不怕，佳人羅扇。
纖羽響〔一三〕，一翦鬢雲撩亂〔一四〕。
【注釋】 本詞選自《茶煙閣體物集》下。
〔一〕舞拂句：唐韓偓《蜻蜓》詩：“坐來迎拂波光久。
”又，杜甫《蔔居》詩：“無數蜻蜓齊上下。
” 〔二〕薰風：和風。
《史記·樂書》：“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
”裴駰《集解》：“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
”《釋文》：“薰然，溫和貌。
” 〔三〕蠆（chài）：《説文》：“毒蟲也。
”段注：“《通俗文》曰：‘躉，長尾謂之蠍。
’此狀蜻蜓尾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