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序

關燈
依藉見聞,仿循格套,不能自信其心。

    自然之機,遂郁而不暢,弊也久矣。

    母惟率性而行,一毫無所依仿于外,不以榮戚異其情。

    故曰‘可以征學矣’。

    ” 母性純儉,珠玉绮繡,一不喜禦,惟工于織衽。

    晨夕率諸婢治絲枲,夜分始即安,無間寒暑。

    達可君懼其勞苦,跪請沮之,母曰:“吾豈迫于饑寒,不知自逸者哉?顧人情勞則善心生,逸則非僻後念易入,故寓意于此。

    亦将以此教于家人,所謂樂此不為疲也。

    ”婦人之情,易溺于所親,必陰厚其母家,至于無所出,其情尤甚。

    母于外氏,一裁之以義,少所假借。

    母生平寡嗜好,故少疾病。

    雖有幾微,亦鮮醫藥,尤不惑于巫禱。

    曰:“醫與巫,皆俗情也。

    吾為未亡人,即死,得從先人于地下,足矣。

    ”此尤達人之所難也。

     達可君以進士起家,來令會稽,政暇,過予而論學,請問師門良知之旨。

    予曰:“惟信其心以循天則,不為見聞格套之所雜,不為榮戚之所變,不為俗情之所移,是為真緻其良知,不學之學,暗合于道者也。

    夫風俗者,教化之基;節義者,風俗之兆。

    子之從政,求諸家庭有餘師矣。

    ”君複問:“貞節與貞烈孰優?”予曰:“此皆出于心之所安,非可以優劣論也。

    或赴之以慷慨,或就之以從容,不為難易之殊耳。

    ”因出仲山子貞俗圖卷,屬予一言弁首,以永其傳。

    為之序而歸之。

     《督撫經略》序 予讀司馬克齋李公《督撫經略疏》,而知儒者有用之學也。

    學非适用,謂之腐儒。

    樸樕沾滞,偏瑣拘陋,僅僅不敢越尺寸,奚補于世?然使用而不由于學,揮霍震掉,出之無本,雖鴻猷碩譽,鍧耀一時,譬之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抉疏衍濫,槁涸可立而待。

    君子弗貴也。

    知此始可以議古人經綸之業矣。

     公少負奇氣,英睿倜傥,不泥于習。

    及與聞良知之教,有志聖學,入仕以來,務為建立。

    翼宣禮樂,慨然以經綸為己任,而才足以達之。

    直道而行,緻忤權宰,回翔州郡藩臬者殆十餘年,始遷為禦史中丞。

    未幾,北邊入寇,京輔戒嚴,甫趨命召,旋複忌阻,退而家食者複十有餘年。

    究心玄理,所蓄益厚,蓋天有以玉之成也。

     先,自嘉靖三十四年五六年間,島夷屢入為寇,縱橫淮甸之墟,大賈巨室,焚劫殆盡。

    雖屢遣大臣提兵出擊,迄無成功。

    迩者庭臣會薦,聖心簡在,特起公而任之,授以分阃專征之責,開府維揚。

    當是時,承衰踵敝,百務草創,兵非素練,糗非夙儲,加之歲旱艱食,僵殍遍野,公以一人之身勞心殚力,料理其間。

    人情狃于便逸,初若操切,久始習而安之。

    夫島夷倡亂,内寇為之應,民不聊生,将驅而從亂,非計也。

    公既募兵選士,嚴什伍,除戎器,稽糇糧,分屯列栅,示以威武。

    而尤汲汲以救赈撫綏為首務,蓋緝内正所以攘外,而慮深矣。

     嘉靖己未,倭夷大舉聯艘,分道而入,東南震恐,且當漕運陵寝畿輔之沖,大計所關,為慮尤重。

    後複有三沙逸賊奔突而進,乘機合勢,尤為猖獗。

    衆方洶洶,公指畫分布,應而不擾,蓋籌之熟矣。

    自夏及秋,僅四閱月,寇前後至者動以萬計。

    公禦之也,料敵出奇,勝算若神,百日之間,前後十餘捷。

    蓋賊之始,由海門而入,與之決戰,通泰間則有丁堰、馬邏、曹莊諸捷,而瓜儀可無劫焚之警。

    及其東奔,則有姚蕩、廟灣、張莊、西亭諸捷,而鳳泗可無沖突之患。

    三沙之賊北度,由金沙而奔也,則有仲家莊、鍋團、劉家莊、草堰、茅巷墩諸捷,而畿甸可無驚擾之患。

    瓜儀無警則饷舸安流,鳳泗無患則諸陵鞏奠,畿甸無患則鎖鑰慎固,斯皆計之大者。

    卒至妖氛蕩掃,江淮廓清,休養安葺,民有甯宇,至于今賴之。

    故曰“公籌之熟矣”。

     往年寇至,小入則小利,大入則大利,卒未有能挫其鋒者。

    今賊狃于屢勝之驕,肆行深入,其數十倍于曩時,而戎兵之額非有加于舊,乃能起破蕩之旅、當方張之寇而成轉戰之功,昔之人提兵而不能禦者,今一麾而殪之,非兵有勇怯,乃為将之制,巧拙異也。

    人皆驚謂“不圖儒者為将,作用一至于此”,不知公蓋有本以出之,非可以幸而緻也。

     嘗謂古人經綸之業本于至誠,淵淵浩浩,一毫機制技能無所倚而然,故曰:“苟不固聰明聖智達天德者,孰能知之?”此良知妙用,千聖之學脈也。

    公之成功,果能盡出于是與否,殆未可知。

    要之,志定而才裕,蓄厚而發深,培根浚源,指派暢達,雖未屑屑求合于古人,經綸之素,未為無所酬矣。

     昔者夫子導諸子之言志,于季路則哂之,于曾皙則歎而與之,是豈有遠于恒情也哉?季路得國而治,加以師旅,因以饑馑,可使有勇而知巧,固非托諸空言者也,較諸履素樂常,浴沂風詠,堯舜之氣象,大小則有間矣。

    無用之用,其用始神;無功之功,其功始大。

    非易易然也。

    說者謂堯舜事業如浮雲過目,公之學果進于是已乎?其視往業,特一時應迹耳,固未嘗以此為極則事。

    而區區與公百年心期,亦在彼而不在此也。

     三錫篇贈宮保梅林胡公 嘉靖庚申春,宮保制帥梅林胡公以平倭偉績,受天子明命,署以青■之銜,錫以圍玉,陰以錦衣,寵至渥也。

    凡在交承之下者,鹹旅進于庭,所以頌公之德,表公之功,彰公之寵,殆将無所不用其情矣。

    予複何言哉?竊惟居德者忌,居功者怠,居寵者危,古人深所戒也,爰述《三錫篇》,以為萬一之助。

     嘗讀《易》,師之九二曰:“在師中,吉。

    ”謙之九三曰:“勞謙,君子有終吉。

    ”公以師中之德荷三錫之命,則既以承天之寵矣,勞而能謙,乃克有終,固公所宜自盡,期以圖報将來者也。

    夫虧益流變,福害好惡之應,天地鬼神于盈謙之戒昭昭矣。

    禹為大将,出師以讨撮爾逆命之苗,宜無所不可。

    而伯益矢谟,至有滿損謙益之戒,禹又從而拜受之,蓋深知夫天道不可違也。

    今夫祿位名壽,皆天之所以命于人而人之所以自奉其身者也。

    大德之人必得,若執左券以索寄然者,是非有心于得之也。

    舜之大德,量如太虛,未嘗有一毫外慕之心,其視祿位名壽之加于其身與去于其身,如萬象交變出沒于太虛之中,神奇臭腐,無所揀擇,亦無所增減。

    故飯糗終身,袗衣固有,太虛之體固如是也。

    吾人德不如舜,量不如太虛,未能忘乎外慕之心,而于外物之奉身者,乃欲屑屑焉求備,以自蹈于盈與滿之戒,亦見其惑也已。

    夫角與齒缺,翼附而足虧,在物且然,而況于人乎?曆觀三代以後之大臣,善處成功之際而能保命以終吉者有幾?祿盛者或晦于名,位尊者或劣于胤,名高者或啬于壽,而壽永者或儉于祿。

    豈惟德之不逮于古,固亦氣化之漸薄,夫人乘之,自不容于求備也。

    與奪翕張,或裒或益,大化默司其柄。

    吾人終身浮沉于大化之中,特不能以自覺耳。

     公自巡察而轉中丞提督,未幾而轉司馬總制。

    人言藉甚,忌且謗者紛紛未已。

    今日之事,于科第才望勳名三者,皆足以自緻通顯,但一旦驟遷,同侪盡屈其下,心不能以盡平。

    況乎權位重而責愈備,經費浩而迹愈疑。

    以一人之情,擅六七省之刑賞,而德怨易至于橫生,以一人之力,答千萬人之祈望,而恩澤每病于難溥。

    夫以不平之心,加之以求全之意,則夫忌嫉疑謗之來,固宜有所不免,而亦非人之所能趨避也。

     公自任事,數年于茲,經理浩穰,心殚力竭,雖屢獲奇功,而亦屢蹈危機。

    自古豪傑當大任、成大功者,未有不從憂患中得之。

    惟公心慈量宏,生平以厚自處,未嘗有仇物害人之心。

    履信思順,鬼神實相之。

    故每遇兇而獲吉,因敗以為功,公誠福人哉!方新命未下之時,當事者尚有屯賞之議,及既下,人情亦有勒于使相之疑,公皆不得而與也。

    公之處此,惟當兢兢自反自艾,益修厥德,鑒于易書之戒,審于氣化之徵,揆諸成功處功之迹,謙抑貶損,中心歉然,如不能勝。

    非惟不當有榮觀之萌,而亦不當有求益之望,始足以答人言而回天命,所謂君子有終而吉也。

     公天性本來近道,内夷城府,外弛邊幅,雖處兵革紛冗之中,亦未嘗廢學。

    居常油然,情雖暢而不綴,臨變惕若,志雖郁而不撓。

    度能容衆,似混而辨,機能料敵,似顯而藏。

    至于忙中批答,醉中應酬,即倉遽愦擾之餘,可以覆核,什百未嘗遺一。

    非其主宰凝定而條畫分明,未易以涉斯境也。

     公自謂學問未能入細,不欲吾侪以精微之說渎之,此尤見公得其大處。

    先師有雲:“學貴有序,先須理會大略,然後精微可得而盡。

    如孔明讀書先觀大旨,未為無見。

    不然,反易溺于瑣碎,非善學者也。

    ”然則公殆所謂善學者非耶?雖然,精微則烏可以不盡?舜之德同于太虛而無累于外物者,以其能察于危微而緻其精一之功也。

    微者聖學之宗,不雜于人心之謂精,純乎道心之謂一,精一而後能緻虛,緻虛而後能忘累。

    故曰“舜有天下而不與”,言有而不居也。

    公之學,果能進于是,亦将與舜為徒,而三命之寵與諸福之物,亦将申錫于無疆矣。

    走也知公最深,故望公彌切。

    區區漫述,固亦儆戒之意,期以襄德于有終也。

    公亦将有以受我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