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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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一個别人,因此放棄了音樂而&hellip&hellip而就商,而被人利用,而結婚。

     人生是在千萬可能的路中摸索,她現在摸索到的也許不是最好,但确是我意料所及的最好的一條,我自然應當為她慶幸,而也該鼓勵她向這條路走下去。

     我回憶一月四号的夜,我發現那正是我第三次手術的前夕,我記得我曾在床上失眠,而月亮從窗棂瀉入,鋪滿了我的床衾,像是撫慰我似的,确曾滋潤了我荒漠的心靈。

    我在一種信仰與感謝的情緒之下,潸然流下淚來。

     淚水濕了枕衣,我就在陰涼的淚水上入睡,醒來是晚飯的時候,醫院供給我充足而可口的飯餐。

    夜裡,我披着那件灰底黑條鑲紅的晨衣,在沙發邊上,墊着一本硬書,我開始寫信給海倫。

     我在信中極力鼓勵她去北平,希望她不辜負她天賦的才力與天賦的機緣,我希望我有緣在戰争結束後參加她第一次的音樂會。

     對于我的病,我沒有說明甚麼,我隻說我現在已經快痊愈了,而我病中的反省是空漠的,但與其說是我不了解自己,還不如說我太了解自己的矛盾。

     我的信寫得很長,但在靜悄悄的病房中,我的感覺逐漸流于敏感的悲涼,我想到這些體驗于海倫心靈大有影響,于是就此停筆了。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水汀的熱度似嫌不夠,我抽起費利普贈我的紙煙,望着零亂的煙氛,我心緒也更加零亂起來了。

     也許是肉體的痛苦減輕,加增了精神的重負;也許是海倫的信引起我許多理智與情感的沖突,也許是我剛才所寫的信把我忘懷的多慮引起;一時我不知如何安排。

     梅瀛子明天來看我,這是我所極希望而又極感可怕的事。

    自從我病倒以後,起初無日不挂念工作上未了的事,與必有的問題,後來我逐漸忘去,接着我極力不想去想起,而現在,一切的現實就将湧來,我須準備一個堅強的心理來迎接才對,但是我并不能沉下心從事理智上冷靜的分析,在煩亂繁雜的問題之中,排列出先後與重輕的次序。

     我太不了解自己,還是我太了解自己的矛盾,這些我給海倫信上的話題竟成了我逃避現實的淵薮,我根本有一種矛盾的心理與哲學思考上的習慣迎拒着費利普的話:&ldquo我準許梅瀛子明天來看你。

    &rdquo但是我還是吸着他送我的紙煙。

     我抛去煙尾,熄燈就寝。

    窗外的月光像水般流入,紅玫瑰閃作血色,白玫瑰閃作淚光,而我白色的床衣染成了銀色。

     我想到白蘋的病夜,那銀色房間中的憂郁。

    這孩子會是間諜,而又有不是間諜的反證。

    這反證竟在我的身上,我眼前看到她手,看到她手上發抖的槍,于是我體驗到肩上臂上的創傷。

     但當我躺在床上四望浸在月光中的房間時,我的眼前浮起史蒂芬的影子,他的鐵青的面頰,他的深紫的嘴唇,他緊咬的牙關,他微開的眼睛&hellip&hellip! 我懷念這個朋友,我流淚了。

    趁着月光,我想到他的墓頭去,但我并沒有動,我死挺挺地學作史蒂芬臨死的睡眠。

     假如我一直不認識他,我的生命會在什麼樣的世界生長呢?假如他沒有死,我的世界又會有什麼樣的變化呢? 而在他的墓頭,海倫的生活與我的生命不都因此起了波瀾了麼? 于是我又想到海倫,在海灘上。

    散披金色的頭發,迎着美妙的月光,她歌唱,她為我祈禱,自然還在為她的散在各處的家人祈禱,也許也在為地下的史蒂芬祈禱。

     我側身躺着,但很自然的睡成屈膝跪拜的姿勢、閉起眼睛開始作無聲的祈禱。

     我就在這默默的祈禱中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