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與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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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裡,更不用說别人了。

    這種鬼的存在似乎專為害人,就是害不死人,也把人氣死。

    他們什麼也曉得,隻是不曉得怎樣不讨厭。

    他們的心眼很複雜,很快,很柔軟&mdash&mdash像塊皮糖似的怎揉怎合适,怎方便怎去。

    他們沒有半點火氣,地道的純陰,心涼得像塊冰似的,口中叼着大呂宋煙。

     這種無處無時不讨厭的鬼似乎該有個名稱,我想&ldquo不知死的鬼&rdquo就很恰當。

    這種鬼雖具有人形,而心肺則似乎不與人心人肺的标本一樣。

    他在頂小的利益上看出天大的甜頭,在極黑暗的地方看出美,找到享樂。

    他吃,他唱,他交媾,他不知道死。

    這種玩藝們把世界弄成了鬼的世界,有地獄的黑暗,而無其嚴肅。

     鬼之外,應當說到狐。

    在狐的曆史裡,似乎女權很高,千年白狐總是變成妖豔的小娘子&mdash&mdash可惜就是有時候露出點小尾巴。

    雖然有時候狐也變成白發老翁,可是究竟是老翁,少壯的男狐精就不大聽說。

    因此,鬼若是可怕,狐便可怕而又可喜,往往使人舍不得她。

    她浪漫。

     因為浪漫,狐似乎有點傻氣,至少比&ldquo不知死的鬼&rdquo傻多了。

    修煉了千年或更長的時間才能化為人形,不刻苦的繼續下工夫,卻偏偏為愛情而犧牲,以至被張天師的張手雷打個粉碎,其愚不可及也。

    況且所愛的往往不是有汽車高樓的癡胖子,而是風流年少的窮書生;這太不上算了,要按着世上女鬼的邏輯說。

     狐的手段也不高明。

    對于得罪他們的人,隻會給飯鍋裡扔把沙子,或把茶壺茶碗放在廁所裡去。

    這種辦法太幼稚,隻能惱人而不叫人真怕他們。

    于是人們請來高僧或捉妖的老道,門前挂上符咒,老少狐仙便即刻搬家。

    在這一點上,狐遠不及鬼,更不及白日的鬼。

    鬼會在半夜三更叫喚幾聲,就把人吓得藏在被窩裡出白毛汗,至少得燒點紙錢安慰安慰冤魂。

    至于那白日鬼就更厲害了,他會不動聲色的,跟你一塊吃喝的工夫,把你送到陰間去,到了陰間你還不知道是怎回事呢。

     我以為說鬼說狐的故事與文藝大概多數的是為造成一種恐怖,故意的供給一種人為的哆嗦,好使心中空洞的人有些一想就顫抖的東西&mdash&mdash神經的冷水浴。

    在這個目的以外,也許還有時候含着點教訓,如鬼狐的報恩等等。

    不論是怎樣吧,寫這樣故事的人大概都是為避免着人事,因為人事中的陰險詭詐遠非鬼所能及;鬼的能力與心計太有限了,所以鬼事倒比較的容易寫一些。

    至于鬼狐報恩一類的事,也許是求之人世而不可得,乃轉而求諸鬼狐吧。

     原載1936年7月1日《論語》第9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