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中人語

關燈
時,已為無父兒矣!母既以遺腹生我,溺愛殊甚。

    我有兄長,長我十餘歲,時從村中李匠治錐鑿業,終日足弗離師家阈。

    蓋我兄素謹願,故十餘歲,猶懦弱如處子。

    吾母每詈吾兄為弱蟲,謂若汝者,他日有婦,當日受制于母夜叉。

    此戲言也。

    母又謂吾曰:“他日,兄受困床頭時,汝須脫之重圍”。

    猶憶為此言時,正值歲朝,吾母方集鄰右妪姑作春飲。

    吾母固善作諧語,見吾兄弟攜手來,乃作是言,藉博鄰右一歡耳。

    嗟夫,嗟夫孰知此言竟成宿谶!今吾母墓草離離,遍生荊棘矣,吾乃飄流至此,又誰于清明野祭為奠一盂麥飯者?吾又述母之死狀,以博先生眼淚,當為吾家門吊不幸也。

     逝水流光,逐人而長。

    數年後,吾兄娶矣。

    所娶何氏,吾亦弗知,所先知者,孀耳。

    夫吾兄以有職業之男子,胡為必娶孀雛來嫔吾家?然爾時,吾至愦愦,以為新嫂來時,吾家非冷落如疇曩矣。

    将來子女成行,吾母之桑榆不且大慰,又孰知母之病此方日以眼淚洗面哉?先是吾兄有同師治藝某甲者,鄰邑之流氓也,以罪犯逃歸吾村,乃學藝于李匠。

    匠信其詭言,憐之,使宿其家,且衣食之。

    然某甲非心于藝者,遂往往動乖其方,繩失其準,規不能方,日懶惰不事事,匠乃寝惡而忌之。

    吾兄手術精,用心亦專,故所制作辄出于藍,師乃悅,時誇于鄉人,而以責某甲。

    某甲乃積憤于吾兄,遂日以遊息蕩廢誘吾兄。

    吾兄固誠笃,每拒絕之。

    于是,某甲恨愈深而計愈毒矣。

    後乃終以賭術進。

    某甲固有樗蒲之殊能,遂私與村中二三無賴,秘設賭窟于村西之破寺中,每招人而聚此密會。

    一時有盤龍癖者鹹往會。

    吾兄自守清白,不意遂終為某甲所誘。

    近朱者多赤,近墨者多黑,吾何忍責吾兄,吾更不忍言其堕落之詳情矣。

    自後吾兄背師與某甲博益甚,即有休假日,亦不來家一省視母弟。

    吾兄純孝人也,亦竟忘其初衷矣。

    然博亦何常,非無小勝,而大北且随之,且不旋踵。

    不半載,而兄乃大負。

    所負綦多,吾不能舉其額,約計之,非罄吾家所能償也。

    時某甲逼索甚急,且聲言,兄有違之,即告之鄉人以評曲直。

    然此事初無曲直可判,某甲之故為是言者,殆激計耳。

    吾兄果畏其聲揚以毀其清名,遂俯首而受某之羁絆。

    乃以娶某孀事告諸母,母固不願,而兄以死争之,言不娶是婦者,兒将入山披缁而勿詢世事矣。

    母以兄之切,轉意雖孀而或多可取,而兒願之,尤何害。

    于是計乃決矣。

    而不虞吾兄至今尚不知孀婦之為何若人也,亦孰知吾家巨禍滔天,乃随此婦而俱莅哉! 婦既來歸,兄負驟釋,蓋某甲之責逋弛矣。

    兄自是亦絕蹤于博場,日向茅檐作鼓錘和鳴矣。

    婦初來,循循有禮儀,服飾儉樸,言語尤敏活。

    家田中操作,雖健男無以過。

    惟餘睹之辄慄慄,蓋其目光中悍戾之氣頗足懾人,雖矯為和柔,亦不能掩。

    時餘已二十歲,盡谂此情,見嫂如此,每為兄悲,然尚未臆度其毒狠競奪吾尊愛之兄去也。

    餘聞至是,急詢曰:“汝兄死乎?”少年目中苞有急淚,咽聲應之,少頃,乃作續發言。

     吾嫂既來嫔後,不二載而家用彌窘。

    雖以吾兄手胼足胝,我之辛勤日夜,所獲者,皆不足吾家每日之需。

    此時吾嫂執家政矣,吾母以此辄屢詢嫂以家用之匮,嫂由是與母龃龉。

    先尚以口舌争,繼乃遷怒于器具,遷怒于吾兄弟。

    兄既制于嫂,吾幼小亦何能力,而吾母氣逆舊疾,一憤而死。

    吾兄乃長号擗踴,誓将出婦矣。

    顧嫂則大言曰:“汝之聘我,非正式婚姻,既我之嫁汝亦為金币之交易而來,汝忘某甲事乎?朝逐我者,夕汝名隳矣,尚欲?然以善人自居于鄉裡耶?”吾兄聞言乃嗒然喪其丈夫氣。

    實則此等事讵能背人者,鄉人皆略知兄之前行,而憫其愚,而兄猶思藉一婦人力秘之,亦謬矣。

    嗟夫,自吾母亡後,吾之苦況乃日進而靡已。

    兄惟曰伣伣于石榴裙下,出一言亦必先容于婦而後行。

    此時,嫂之權威,直為吾家之女皇矣。

    其後嫂既視吾兄為無物,則揮吾輩辛苦所得之工資,濃妝豔抹,日與妖妪蕩婦招搖于門前。

    漸乃有鄉裡少年出入于吾家,恒歡飲狂賭,夜以達旦,兄則惟供其役使矣。

    吾久弗家居,乃藉草于瓜田茅舍中以避其擾,心憤怒至于極地,頗期切谏兄當除之,使毋為後害。

    繼思,必得隙而言,方可以醒吾兄之惑。

    于是,遂日夜偵于家門。

    一日薄暮,餘飯後閑步河濱柳蔭下以納涼。

    時對岸乃有數人先吾而坐談。

    時月色微暗,風動葦荻,蕭蕭有聲。

    餘睨之,似恒來吾家諸惡少,乃急匿于樹蔭下。

    忽聞一人曰:“時至矣。

    ”又一人音稍亢,曰:“且未,君知胡某(指吾兄)尚作工于某富家,後日歸來,阿堵物充其褡中,吾輩再舉,甯非兩得?”前人和之,歡聲雷動。

    時一人笑聲格格如哭鸱,大言曰:“看某今日之手果老辣否?緻彼于死何有疑諸我輩者。

    ”餘聞數人,驚且怒,齒龂龂作聲,身戰如風中敗絮,急欲手撲之,恐非其敵。

    方切齒,聞後人語熟如裡人,探首視之,非他,蓋萬惡之某甲也。

    此時頭腦急迸裂而出顱。

    再聽之,則足音遝雜,已越河而東去。

     吾時惛然罔覺,即夜尋吾兄而悉告某甲之隐謀。

    吾兄猶遲疑未決,餘反複言,嫂之來,某甲之力,某甲何力欲婦之來,蓋蛇蠍之毒,路人皆知,所欺者,兄一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