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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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但是已經黃瘦些了,止不住長籲了一聲,道:“也難為你了。

    我真羞憤得很……”慧瑛依然微笑着說:“這些話你不必重提。

    我們生活雖說是清貧,卻也閑适安樂,就算我多忙碌些,也是婦女持家應該做的事。

    難道一個女子出了嫁,便白白的坐受丈夫的供給,一點也不知羞愧麼?自從移家住在這裡,地方清幽,風俗厚樸,正合着我的意思。

    若在那車水馬龍的都市,就算住在很高大的洋房,我也情願以彼易此呢。

    又有粉兒伴着我說笑,閑空裡做些手工,種花引畦,哪裡不是樂天安分的時候。

    不過,你一個人在外邊總不免有些……”說到這裡,床上的孩子哇的一聲醒了。

    慧瑛忙去抱起來,引逗着他。

    粉兒隻是瞪着一雙黑漆的小眼睛,看着父親。

    兩個腮兒,卻紅潤得可愛。

    秋鴻想着去撫摩他,他又似畏見生人一般,總望着慧瑛的臉兒,像聽什麼命令。

    秋鴻慢慢的說道:“人生如寄,真一些兒不錯!回想自從我們結婚後,草草光陰,已經過了三個年頭咳……三年以前的事,哪堪回首?我記得,那時也是初秋的天氣,你穿着一身淡墨的夾衫,在一個碧紗窗子下替人畫畫兒。

    我由我姑母介紹,第一次與你相見,那年,你才十八歲,已經在高等女子文藝專修科裡快畢業了。

    我們結婚的那一天,确确實實,自己保證着天上地下的姻緣,再沒有我們良好的了。

    不想現在,幾年的變動,竟到了這種地步。

    你一個才高學富,容顔又美麗,性格又溫和的人,偏偏碰見了我,窮途潦倒的貧士。

    教我如何安慰你呢?……”說着,便提過了剛才帶來的皮囊,打開來,拿出了兩張紙币遞給慧瑛。

    道:“這是一個月的薪金,你可以收……”慧瑛右手抱了孩子,左手伸出,面上很遲疑的,道:“慢着,我因為你方才回來,所以沒有和你說。

    你知道姨母自前兩天犯了舊日的胃痛症,年老的人,血氣既已衰弱,便有些支持不住。

    昨天似乎利害些,他老人家過承的嗣子,一早來搬回家去。

    但是姨母家裡的景況,你也知道,實在是窮苦得不了,我勉強送了點食用的東西。

    至于錢項,你上月的十塊錢,早已用罄了。

    今日你支的薪水,可以……”慧瑛方要接着說下去,秋鴻愕然道:“有這等事嗎?我不能再延宕了。

    ”一邊說着,将一張紙币揣在懷裡,從牆上拿了頂半舊絨帽,便匆匆的出門去。

    沿着一條窄徑,過了村後的一片樹林,漸行漸遠。

    他的影子就看不甚清楚。

     在鄉村裡,自鳴鐘是很少的,不知道時針指在那裡。

    但是一片血赤的太陽早散落在地平線以下,被那西山的殘霞烘托着。

    不多時,村後的樹林就黑魆魆的,看不出修長的樹影來了。

    鄉村人家無事,又是秋天的時候,都早早的關着門兒,連個犬吠的聲音也聽不見。

    這時樹林的後面,一條窄徑裡,一個人急急的走來。

    轉眼就進了村子,到一家門首敲門。

    不用說,就是秋鴻從他姨母家回來了。

     燈光之下,秋鴻和慧瑛對面坐着。

    秋鴻削了個梨兒,一片一片的吃着。

    慧瑛手裡做着活計。

    秋鴻一面吃着,一面說道:“今天跑了十幾裡的道路,一些也不覺疲乏,身子卻異常愉快。

    姨母家,窮困得簡直連醫藥的費用都不能完全供給。

    住的屋子污穢得很。

    我看了十分不忍,留下了這五元紙币。

    面子上覺得不好意思,然而也沒有法子。

    ……可是粉兒是已睡熟了嗎?”慧瑛答道:“剛才乳了他,方睡了。

    你今天也很辛苦,惟望姨母愈後還來同住,那就好哩。

    我尚有兩樁事情要告訴你。

    自你走了,午後,忽然前村禮拜堂的外國牧師到我們家裡募捐。

    因為,北部今年各處的水災,鬧得滔天覆地一般,被災的窮黎,号寒啼饑,教人聽着也很難受。

    難得他們友邦的人,都如此熱心,苦口去救濟,我們雖說是日用拮據,然而還有現成的五元鈔票,若說一毛不拔的話,于良心上也有些說不過去。

    當時我就捐簿上寫上兩元,用五元的票兌回了三元的現洋。

    承那鬓發如銀的老牧師,着實贊美了幾句,還說我們這家庭布置的不俗呢。

    ……”秋鴻聽着,說道:“很好,很好。

    我在家裡也決定如此的辦法。

    ”慧瑛又笑着轉了轉煤油燈的罩子,說道:“這還不算,如今這三元錢又不翼而飛,現在隻剩了一元……”秋鴻道:“何以呢?”慧瑛面上很誠懇,很愉快地答道:“你知道東鄰的黃媪家裡,他隻一個兒子,現在不是應了法國的招工上歐洲去了?所以,他那可憐的家庭就剩了一個黃發駝背的黃媪,一個中年的少婦和個十齡的男孩子,他家裡也沒什麼恒産。

    他兒子一月有幾塊錢終是接濟不來,隻好靠着孩子的母親十個指頭上生活,去供給一家費用。

    那個孩子教什麼志學,卻是很精神、很活潑的。

    自從上年在前村裡小學校内肄業,家用更是一天比一天難過。

    昨天志學回家,便問他祖母、母親要這半年的學費,說是校内先生對他說,這是私立的學校,學費每月兩角,是應該按月交的,現在已是欠了半年的,格外又有書籍零費未曾繳過,若下禮拜再不繳全,便不許再去上學了。

    可憐他的母親,為了他祖母一天的飲食,不知已費了多少的籌畫,哪會有些閑錢去繳學費?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從此便廢了以前的學業,實在心裡難過。

    後來沒法,便決計吩咐志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