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一滴水,一滴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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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牙和卡塔盧尼亞來的。

    ” “卡塔盧尼亞?這有可能。

    ”烏達德應道。

    “波蘭,卡塔盧尼亞,瓦盧尼亞,我老是把這三個地方弄混的。

    但有一點是确信無疑的,他們都是埃及人。

    ” “而且,他們肯定都長着獠牙,吃起小孩來才行。

    ”熱爾維絲加油添醋地說道。

    “要是愛斯梅拉達也吃一點,一邊卻噘起小嘴裝出一副輕蔑的樣子,那我才不會感到意外的。

    她身邊那隻白山羊耍的把戲太鬼了,其中必有歪門邪道。

    ” 馬伊埃特默默地走着。

    她沉浸在遐思之中,這種遐思有點像是某個悲慘故事的延續,并引起精神上的一陣陣震撼,直到觸及心靈深處,它才會停止。

    這時,熱爾維絲對她說:“花喜兒的下落怎麼樣,沒人知道嗎?”馬伊埃特沒有應聲。

    熱爾維絲搖着她的胳膊,喊着她的名字,又問了一遍,馬伊埃特這才仿佛從沉思中驚醒。

     “花喜兒的下落嗎?”她機械地重複着這句話,好像剛聽到這問題似的。

    接着,她盡力集中精神,注意弄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于是急速應道:“啊!無人知曉。

    ” 馬伊埃特停頓了一下又說: “有人說看見她黃昏時從弗萊尚博門出了蘭斯城,也有人說她是在天剛亮時從老巴澤門出城的。

    有個窮人在今天某市場的那塊地裡的石十字架上,找到了她挂在上面的那金十字架,就是六一年毀了她的那件金首飾,是她的第一個情郎、英俊的科蒙雷伊子爵送給她的禮物。

    帕蓋特哪怕再窮,也從舍不得把它脫手,把它當命根子一樣珍惜。

    因此一看見她把這金十字架也扔了,我們婦道人家都認為她已經自盡了。

    可是,旺特酒店的人說,曾在通往巴黎的那條石子路上,看見她赤着腳走過。

    不過,果真這樣的話,那她就得從維爾門出城,但這看法并不一緻。

    換種說法會明白些,我深信她确實是從維爾門出去的,不過也就從這個人世間出去的。

    ” “不明白。

    ”熱爾維絲說道。

     “維爾,那是一條河呀。

    ”馬伊埃特帶着憂傷的笑容應道。

     “可憐的花喜兒!”烏達德說,不由一陣顫抖。

    “投河死了!” “投河死了!”馬伊埃特緊接着說道。

    “想當年,居貝托這個好老爹坐船順流而下,唱着歌經過丹格橋下,有誰知道日後有一天,他親愛的小帕蓋特也從這橋下經過,卻既無歌聲,也無船隻呢?” “還有那隻小鞋呢?”熱爾維絲問道。

     “同那母親一起消失了。

    ”馬伊埃特應道。

     “可憐的小鞋呀!”烏達德說。

     烏達德,肥胖而又容易動感情,跟着馬伊埃特唉聲歎氣,本來到此也就很滿足了,可是熱爾維絲好奇得多,問題還沒有窮究到底呐。

     “還有那個妖怪呢?”她突然問馬伊埃特道。

     “哪個妖怪?”馬伊埃特問道。

     “就是巫婆丢在花喜兒家裡換走了她女兒的那個小埃及怪物呗!你們拿他怎麼了?我巴不得你們把他也淹死才好呢。

    ” “不。

    ”馬伊埃特答道。

     “怎麼!那是燒死的?其實,理該如此,一個妖孽嘛!” “既沒有淹死,也沒有燒死,熱爾維絲。

    大主教大人很關心這個埃及孩子,給他驅了邪,洗了禮,仔細地祛除了附在他身上的魔鬼,然後把他送到巴黎來,作為一個棄嬰,放在聖母院前的木床上,讓人收養。

    ” “這班主教呀!”熱爾維絲嘀咕道。

    “他們滿肚子學問,做起事來非同一般。

    我倒要請教你,烏達德,把魔鬼算做棄嬰,這是怎麼一回事呀!這個小怪物準是個魔鬼,得了,馬伊埃特,這小怪物在巴黎又怎麼樣了?我相信,沒有一個好心腸的人會要收留他的。

    ” “不知道。

    ”這個蘭斯女人答道。

    “正好那時我丈夫買下了伯呂公證事務所,離蘭斯城有八公裡遠,我們便不再關心這件事了;再說,伯呂前面有兩座塞爾内土丘,擋住視線,望不見蘭斯大教堂的鐘樓。

    ” 這三個可敬的女市民就這樣說說談談,已經來到了河灘廣場。

    由于全神貫注談論她們的故事,經過羅朗塔樓公用祈禱書前也沒有停步,就下意識地徑直朝恥辱柱走去,恥辱柱周圍的觀衆每時每刻都在不斷增多,很有可能此時吸引着衆人視線的景象,使她們完全忘記了老鼠洞和打算在那裡祈禱的事兒。

    想不到馬伊埃特手上牽着那個六歲的胖墩厄斯塔舍,突然提醒了她們那個東西。

    “媽媽,”他說,好像某種本能告訴他老鼠洞已經走過了。

    “現在可以吃餅了嗎?” 若是厄斯塔舍機靈一點,就是說不那麼嘴饞,他就會再等一等,等到歸去時,回到了大學城,到了瓦朗斯夫人街安德裡·缪斯尼埃的家裡,等到老鼠洞和玉米餅之間隔着塞納河的兩道河彎和老城的五座橋,那時才放大膽子,提出這樣一個難為情的問題:“媽媽,現在可以吃餅了嗎?” 厄斯塔舍此刻提出這個問題是很冒失的,卻提醒了馬伊埃特的注意。

     “對啦,”她一下子叫了起來。

    “我們竟把隐修女給忘了!快告訴我老鼠洞在哪兒,我給她送餅去。

    ” “馬上就去。

    ”烏達德說。

    “這可是一件善事。

    ” 但對厄斯塔舍卻不是好事了。

     “哎喲,我的餅!”他說着,一下子高聳左肩,一下子又高聳右肩,連連直碰着各邊耳朵,那是他極為不快的表示。

     三個婦女轉身往回走,到了羅朗塔樓附近,烏達德對另兩個人說:“三個人可别同時都往洞裡看,免得把麻衣女吓壞了。

    你倆裝做念着祈禱書的贊主篇,而我把臉孔貼到窗洞口去看。

    麻衣女有點認得我。

    你們什麼時候可以過去,我會告訴你們的。

    ” 她獨自走到窗洞口。

    她的眼睛剛往裡面一瞄,臉上立即露出一種悲天憫人的表情,原來又快活又開朗的面容頓時改變了表情和臉色,仿佛從陽光下走到了月光下。

    眼睛濕了,嘴巴抽搐着像快要哭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把一隻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要馬伊埃特過去看。

     馬伊埃特心情激動,悄悄地踮起腳尖走了過去,就像走近一個垂死的人的床前那樣。

     兩個女子站在老鼠洞裝有栅欄的窗口前,一動也不動,大氣也不敢出,朝洞裡瞧着,眼前的景象實在悲慘。

     那間鬥室又窄又淺,頂上尖拱狀,往裡面看很像一頂主教的大法冠。

    光秃秃石闆地面的一個角落裡,有個女人,與其說是坐着,倒不如說是蹲着。

    下巴靠在膝蓋上,兩臂交叉,緊緊合抱在胸前。

    她就這樣蜷縮成一團,一件麻袋狀的褐色粗布長衫把她全身裹住,寬大的皺褶層疊,花白的長發從前面披下來,遮住面孔,順着雙腿直拖到腳上。

    乍一看,她活像映托在小屋陰暗底部的一個怪異的形體,一種似黑非黑的三棱體,被從窗洞口透進來的日光一映照,她身上有兩種反差強烈的色調,一半陰暗,一半明亮,宛如人們在夢中或是在戈雅①的非凡作品中所見到那種半暗半明的鬼魂,蒼白,呆闆,陰森,蹲在墳墓上或靠在牢房的鐵栅上,這既非女人,也非男人;既不是活人,也不是确定的形體;這是一個影象,是真實與虛幻交錯、黑暗與光明交織的一種幻影。

    在那垂至地上的頭發掩蓋下,幾乎分辨不出一個消瘦和冷峻的身影;從她的長袍下,隐隐約約露出一隻攣縮在堅硬冰冷的石闆地面上的赤腳。

    這緊裹在喪服下若隐若現的依稀形體,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①戈雅(1746—1828),西班牙著名畫家。

     這個仿佛被牢牢砌在石闆上的形體,看上去沒有動作,沒有思想,沒有呼吸。

    時值一月,穿着那件狀如麻袋的單薄粗布衫,赤着腳癱坐在花崗石地面上,沒有火取暖,呆在一間陰暗的黑牢裡,通風口是歪斜的,從外面進來的隻是寒風,而不是陽光;對于這一切,她似乎并不痛苦,甚至連感覺也沒有。

    仿佛她跟着這黑牢已化作石頭,随着這季節已變成冰。

    她雙手合掌,兩眼發呆。

    第一眼看去以為是個鬼魂,第二眼以為是個石像。

     然而,她那發青的嘴唇不時微開,好透口氣,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