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多鼠齋雜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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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戒酒 并沒有好大的量,我可是喜歡喝兩杯兒。

    因吃酒,我交下許多朋友——這是酒的最可愛處。

    大概在有些酒意之際,說話作事都要比平時豪爽真誠一些,于是就容易心心相印,成為莫逆。

    人或者隻在“喝了”之後,才會把專為敷衍人用的一套生活八股抛開,而敢露一點鋒芒或“謬論”——這就減少了我臉上的俗氣,看着紅撲撲的,人有點樣子! 自從在社會上作事至今的廿五六年中,雖不記得一共醉過多少次,不過,随便的一想,便頗可想起“不少”次丢臉的事來。

    所謂丢臉者,或者正是給臉上增光的事,所以我并不後悔。

    酒的壞處并不在撒酒瘋,得罪了正人君子——在酒後還無此膽量,未免就太可憐了!酒的真正的壞處是它傷害腦子。

     “李白鬥酒詩百篇”是一位詩人贈另一位詩人的誇大的谀贊。

    據我的經驗,酒使腦子麻木、遲鈍、并不能增加思想産物的産量。

    即使有人非喝醉不能作詩,那也是例外,而非正常。

    在我患貧血病的時候,每喝一次酒,病便加重一些;未喝的時候若患頭“昏”,喝過之後便改為“暈”了,那妨礙我寫作! 對腸胃病更是死敵。

    去年,因醫治腸胃病,醫生嚴囑我戒酒。

    從去歲十月到如今,我滴酒未入口。

     不喝酒,我覺得自己象啞吧了:不會嚷叫,不會狂笑,不會說話!啊,甚至于不會活着了!可是,不喝也有好處,腸胃舒服,腦袋昏而不暈,我便能天天寫一二千字!雖然不能一口氣吐出百篇詩來,可是細水長流的寫小說倒也保險;還是暫且不破戒吧! 二 戒煙 戒酒是奉了醫生之命,戒煙是奉了法弊的命令。

    什麼?劣如“長刀”也賣百元一包?老子隻好咬咬牙,不吸了! 從廿二歲起吸煙,至今已有一世紀的四分之一。

    這廿五年養成的習慣,一旦戒除可真不容易。

     吸煙有害并不是戒煙的理由。

    而且,有一切理由,不戒煙是不成。

    戒煙憑一點“火兒”。

    那天,我隻剩了一支“華麗”。

    一打聽,它又長了十塊!三天了,它每天長十塊!我把這一支吸完,把煙灰碟擦幹淨,把洋火放在抽屜裡。

    我“火兒”啦,戒煙! 沒有煙,我寫不出文章來。

    廿多年的習慣如此。

    這幾天,我硬撐!我的舌頭是木的,嘴裡冒着各種滋味的水,嗓門子發癢,太陽穴微微的抽着疼!——頂要命的是腦子裡空了一塊!不過,我比煙要更厲害些:盡管你小子給我以各樣的毒刑,老子要挺一挺給你看看! 毒刑夾攻之後,它派來會花言巧語的小鬼來勸導:“算了吧,也總算是個老作家了,何必自苦太甚!況且天氣是這麼熱;要戒,等到秋涼,總比較的要好受一點呀!” “去吧!魔鬼!咱老子的一百元就是不再買又黴、又臭、又硬、又傷天害理的紙煙!” 今天已是第六天了,我還撐着呢!長篇小說沒法子繼續寫下去;誰管它!除非有人來說:“我每天送你一包‘駱駝’,或廿支‘華福’,一直到抗戰勝利為止!”我想我大概不會向“人頭狗”和“長刀”什麼的投降的! 三 戒茶 我既已戒了煙酒而半死不活,因思莫若多加幾種,爽性快快的死了倒也幹脆。

     談再戒什麼呢? 戒葷嗎?根本用不着戒,與魚不見面者已整整二年,而豬羊肉近來也頗疏遠。

    還敢說戒?平價之米,偶而有點油肉相佐,使我絕對相信肉食者“不鄙”!若隻此而戒除之,則腹中全是平價米,而人也決變為平價人,可謂“鄙”矣!不能戒葷! 必不得已,隻好戒茶。

     我是地道中國人,咖啡、蔻蔻、汽水、啤酒,皆非所喜,而獨喜茶。

    有一杯好茶,我便能萬物靜觀皆自得。

    煙酒雖然也是我的好友,但它們都是男性的——粗莽,熱烈,有思想,可也有火氣——未若茶之溫柔,雅潔,輕輕的刺戟,淡淡的相依;茶是女性的。

     我不知道戒了茶還怎樣活着,和幹嗎活着。

    但是,不管我願意不願意,近來茶價的增高已教我常常起一身小雞皮疙瘩! 茶本來應該是香的,可是現在卅元一兩的香片不但不香,而且有一股子鹹味!為什麼不把鹹蛋的皮泡泡來喝,而單去買鹹茶呢?六十元一兩的可以不出鹹味,可也不怎麼出香味,六十元一兩啊!誰知道明天不就又長一倍呢! 恐怕呀,條也得戒!我想,在戒了茶以後,我大概就有資格到西方極樂世界去了——要去就抓早兒,别把罪受夠了再去!想想看,茶也須戒! 四 貓的早餐 多鼠齋的老鼠并不見得比别家的更多,不過也不比别處的少就是了。

    前些天,柳條包内,棉袍之上,毛衣之下,又生了一窩。

     沒法不養隻貓子了,雖然明知道一買又要一筆錢,“養”也至少須費些平價米。

     花了二百六十元買了隻很小很醜的小貓來。

    我很不放心。

    單從身長與體重說,廚房中的老一輩的老鼠會一日咬兩隻這樣的小貓的。

    我們用麻繩把咪咪拴好,不光是怕它跑了,而是怕它不留神碰上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