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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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時分，天氣稍稍放晴，光線卻像一根燈心草蠟燭，在陰影間搖曳，僅有的光明很快就消逝了，天地又灰蒙蒙的，仿佛雪花正要集合，再下一次。
安提克的破屋格外陰暗、寒冷和凄涼。
孩子們在床上玩耍，喋喋不休地低聲說話。
漢卡心裡很煩，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在屋裡坐立不安，或者站在門外，用燃燒的目光盯着雪地。
但是路上或田野看不見半個行人，隻見幾輛雪橇由酒店開走，霎時就看不見影子也聽不見聲音，沒入無垠的白色深淵裡。
她歎了一口氣想：就算有個乞丐走過，她也有聊天的對象！ 她開始召集到處亂跑又想在櫻桃樹下栖息的雞鴨，要它們回到平日的雞舍，但是一進門就和姐姐薇倫卡吵起來。
什麼意思啊？那個女人在走廊放一桶泔水給豬吃，髒畜生濺得到處都是，漢卡的房門口就有一大攤。
她沒進去，隔着緊閉的門扉叫道：&ldquo你自以為是好主婦，好好看着你的豬，或者叫你的小孩看好。
我不願意為了你弄得渾身泥濘！&rdquo &ldquo噢，她的母牛賣掉了，所以就在這兒大聲嚷嚷，是不是？貴夫人，她現在受不了泥濘了，但是她住的地方根本就是豬欄！&rdquo &ldquo你别管我的住處或我的母牛。
&rdquo &ldquo那你也别管我的豬，聽到沒有？&rdquo 漢卡砰的一聲關上自己的房門，她怎能還嘴呢？說一句，對方一定頂二十句。
她把門闩好，拿出錢來，不厭其煩地算賬，一次又一次算錯。
她心裡還很亂，一方面對薇倫卡不滿，一方面又為安提克擔心。
而且她常常幻想她聽見克拉蘇拉的叫聲，有時候便想起童年家居的往事。
她環顧屋内，喃喃地說：&ldquo不過她說得很對，我們住的地方實在像豬欄。
&rdquo而夫家那邊呢！&hellip&hellip他們鋪了地闆，牆壁刷了白粉，暖洋洋，幹幹淨淨，什麼都不缺&hellip&hellip那邊的工作算多嗎？&hellip&hellip飯後幼姿卡洗洗涮涮，雅歌娜紡紗，或者由明亮無霜的窗口眺望外面的風光&hellip&hellip她還缺什麼？&hellip&hellip波瑞納亡妻的珊瑚現在屬于她了，還有一大堆裙子、手帕和亞麻衣物。
她用不着煩惱，用不着賺取什麼，可以吃油水吃個飽！而且，斯塔荷曾說，雅固絲坦卡替她做各種活兒，她躺到大天亮，早餐喝茶，因為&ldquo馬鈴薯不合她的口味！&rdquo&hellip&hellip老頭子什麼事都不幹，整天調情，撫弄她，把她當小孩子&hellip&hellip 想到這些，她怒火中燒，由矮櫃上一躍而起，猛揮拳頭。
&ldquo噢，嬌縱鬼、妖精、淫婦、妓女！&rdquo她大聲尖叫，白利特沙老頭在爐邊打瞌睡，吓得跳起來。
她霎時冷靜多了。
&ldquo爹，請你用茅草蓋好馬鈴薯，然後用雪堆成土丘，會下濃霜哩。
&rdquo她說着，回去算賬。
但是老頭子的工作沒什麼進展。
積雪太厚，他的力氣太小了&mdash&mdash而且他心神不甯。
他牽了牛繩，那兩茲洛蒂是人家給他的，他該不該拿呢？他記得錢币放在桌上，亮晶晶，幾乎是嶄新的。
他暗想，&ldquo也許他們會交給我。
那些錢不屬于我又屬于誰呢？克拉蘇拉扯得好用力，我牽繩子牽得手臂發僵，我還牢牢抓着&hellip&hellip而且我向牛販猛誇獎它！噢，我叫他們聽了我的話；大孫子彼德&mdash&mdash一碰上地方節慶，我就要給他買個口琴&hellip&hellip小的也該有一樣禮物&hellip&hellip還有薇倫卡的小孩，雖然他們都是頑皮擾人的乳臭小子。
&hellip&hellip我自己該買點鼻煙&mdash&mdash濃一點&mdash&mdash能刺激精神的！斯塔荷的鼻煙沒什麼用，甚至不能讓我打噴嚏。
&rdquo 這些思緒影響了他的工作，漢卡隔一個鐘頭過來看，茅草才剛剛罩着雪花。
&ldquo咦，你的食量抵得上大男人，工作量卻不如小孩子！&rdquo她說。
&ldquo啊，漢卡，我拼命幹，不過我剛剛停下來喘口氣，我馬上弄好&mdash&mdash馬上弄好。
&rdquo他覺得很窘，結結巴巴說。
&ldquo薄暮從森林下來，霜愈下愈大，這個坑好像豬仔睡過似的。
你進屋裡去看小孩吧。
&rdquo 她親自動手，使勁兒工作，那個坑馬上蓋好了，用雪堆得很漂亮。
等她弄完，天已經黑了，住處比剛才更冷。
濕濕的泥地被霜凍硬，木屐踩起來咔哒咔哒響，嚴霜又在玻璃闆上結成圖案。
孩子們也抽抽噎噎哭着，但是她沒去哄他們，因為要趕時間。
她得割草給小牡牛吃，給門外聳鼻尖叫的豬仔喂食，拿水給鵝群喝。
此外她得再核對賬目&mdash&mdash看看她得付出多少錢，還給哪些人。
最後一切都完成了，她打算出去。
&ldquo爹，你生個火，照顧孩子們&mdash&mdash萬一安提克回來，爐邊鐵架上的長柄鍋有卷心菜。
&rdquo &ldquo好，好，漢卡，我會照料一切&mdash&mdash卷心菜在鐵架上，是的，我會照料，我會照料。
&rdquo &ldquo啊&mdash&mdash牽牛的錢，我拿了。
你一定不要吧？你有東西吃；有衣服穿&hellip&hellip你還需要什麼？&rdquo &ldquo是的，漢卡，是的，我樣樣不缺&mdash&mdash樣樣不缺。
&rdquo他低聲回答，連忙将面孔轉向孩子們，怕女兒看見他掉淚。
她走出去，寒意逼得她受不了。
泛藍的黑夜籠罩着四面八方，幹爽又透明。
天空晴得像水晶體，地平線沒有雲，高處已經出現幾顆星星，一明一滅。
漢卡一路沉思。
她想找一樣安提克能幹的工作，不放他走&mdash&mdash但是她想起他最後說的話，驚得全身發軟。
她一輩子不可能離開村莊，到别的地方去住。
不，她不可能跟陌生人住在一起。
她凝視着路面、散列在路旁的房屋、雪地上幾乎看不見的果園，以及薄暮中泛灰的大田野。
寂靜的寒夜飛速降臨：星星一個接一個出現，活像天上有人一把一把播種，亮晶晶的雪白大地上，民家的燈光開始亮了，火煙的氣味由空中飄來，村民慢慢走，人聲似乎低低掠過地面。
&ldquo這一切都在我心裡生了根，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願意像風到處漂流。
噢，不！&rdquo她用力自語，現在把腳步放慢些，因為她不時踩到崩塌的雪塊，陷入及膝的軟泥裡。
&ldquo這是天主給我的世界&mdash&mdash屬于我！我要活在這兒，死在這兒，我們隻要能捱到春天就好了！&hellip&hellip就算安提克不肯去幹活兒。
算啦，我
安提克的破屋格外陰暗、寒冷和凄涼。
孩子們在床上玩耍，喋喋不休地低聲說話。
漢卡心裡很煩，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在屋裡坐立不安，或者站在門外，用燃燒的目光盯着雪地。
但是路上或田野看不見半個行人，隻見幾輛雪橇由酒店開走，霎時就看不見影子也聽不見聲音，沒入無垠的白色深淵裡。
她歎了一口氣想：就算有個乞丐走過，她也有聊天的對象！ 她開始召集到處亂跑又想在櫻桃樹下栖息的雞鴨，要它們回到平日的雞舍，但是一進門就和姐姐薇倫卡吵起來。
什麼意思啊？那個女人在走廊放一桶泔水給豬吃，髒畜生濺得到處都是，漢卡的房門口就有一大攤。
她沒進去，隔着緊閉的門扉叫道：&ldquo你自以為是好主婦，好好看着你的豬，或者叫你的小孩看好。
我不願意為了你弄得渾身泥濘！&rdquo &ldquo噢，她的母牛賣掉了，所以就在這兒大聲嚷嚷，是不是？貴夫人，她現在受不了泥濘了，但是她住的地方根本就是豬欄！&rdquo &ldquo你别管我的住處或我的母牛。
&rdquo &ldquo那你也别管我的豬，聽到沒有？&rdquo 漢卡砰的一聲關上自己的房門，她怎能還嘴呢？說一句，對方一定頂二十句。
她把門闩好，拿出錢來，不厭其煩地算賬，一次又一次算錯。
她心裡還很亂，一方面對薇倫卡不滿，一方面又為安提克擔心。
而且她常常幻想她聽見克拉蘇拉的叫聲，有時候便想起童年家居的往事。
她環顧屋内，喃喃地說：&ldquo不過她說得很對，我們住的地方實在像豬欄。
&rdquo而夫家那邊呢！&hellip&hellip他們鋪了地闆，牆壁刷了白粉，暖洋洋，幹幹淨淨，什麼都不缺&hellip&hellip那邊的工作算多嗎？&hellip&hellip飯後幼姿卡洗洗涮涮，雅歌娜紡紗，或者由明亮無霜的窗口眺望外面的風光&hellip&hellip她還缺什麼？&hellip&hellip波瑞納亡妻的珊瑚現在屬于她了，還有一大堆裙子、手帕和亞麻衣物。
她用不着煩惱，用不着賺取什麼，可以吃油水吃個飽！而且，斯塔荷曾說，雅固絲坦卡替她做各種活兒，她躺到大天亮，早餐喝茶，因為&ldquo馬鈴薯不合她的口味！&rdquo&hellip&hellip老頭子什麼事都不幹，整天調情，撫弄她，把她當小孩子&hellip&hellip 想到這些，她怒火中燒，由矮櫃上一躍而起，猛揮拳頭。
&ldquo噢，嬌縱鬼、妖精、淫婦、妓女！&rdquo她大聲尖叫，白利特沙老頭在爐邊打瞌睡，吓得跳起來。
她霎時冷靜多了。
&ldquo爹，請你用茅草蓋好馬鈴薯，然後用雪堆成土丘，會下濃霜哩。
&rdquo她說着，回去算賬。
但是老頭子的工作沒什麼進展。
積雪太厚，他的力氣太小了&mdash&mdash而且他心神不甯。
他牽了牛繩，那兩茲洛蒂是人家給他的，他該不該拿呢？他記得錢币放在桌上，亮晶晶，幾乎是嶄新的。
他暗想，&ldquo也許他們會交給我。
那些錢不屬于我又屬于誰呢？克拉蘇拉扯得好用力，我牽繩子牽得手臂發僵，我還牢牢抓着&hellip&hellip而且我向牛販猛誇獎它！噢，我叫他們聽了我的話；大孫子彼德&mdash&mdash一碰上地方節慶，我就要給他買個口琴&hellip&hellip小的也該有一樣禮物&hellip&hellip還有薇倫卡的小孩，雖然他們都是頑皮擾人的乳臭小子。
&hellip&hellip我自己該買點鼻煙&mdash&mdash濃一點&mdash&mdash能刺激精神的！斯塔荷的鼻煙沒什麼用，甚至不能讓我打噴嚏。
&rdquo 這些思緒影響了他的工作，漢卡隔一個鐘頭過來看，茅草才剛剛罩着雪花。
&ldquo咦，你的食量抵得上大男人，工作量卻不如小孩子！&rdquo她說。
&ldquo啊，漢卡，我拼命幹，不過我剛剛停下來喘口氣，我馬上弄好&mdash&mdash馬上弄好。
&rdquo他覺得很窘，結結巴巴說。
&ldquo薄暮從森林下來，霜愈下愈大，這個坑好像豬仔睡過似的。
你進屋裡去看小孩吧。
&rdquo 她親自動手，使勁兒工作，那個坑馬上蓋好了，用雪堆得很漂亮。
等她弄完，天已經黑了，住處比剛才更冷。
濕濕的泥地被霜凍硬，木屐踩起來咔哒咔哒響，嚴霜又在玻璃闆上結成圖案。
孩子們也抽抽噎噎哭着，但是她沒去哄他們，因為要趕時間。
她得割草給小牡牛吃，給門外聳鼻尖叫的豬仔喂食，拿水給鵝群喝。
此外她得再核對賬目&mdash&mdash看看她得付出多少錢，還給哪些人。
最後一切都完成了，她打算出去。
&ldquo爹，你生個火，照顧孩子們&mdash&mdash萬一安提克回來，爐邊鐵架上的長柄鍋有卷心菜。
&rdquo &ldquo好，好，漢卡，我會照料一切&mdash&mdash卷心菜在鐵架上，是的，我會照料，我會照料。
&rdquo &ldquo啊&mdash&mdash牽牛的錢，我拿了。
你一定不要吧？你有東西吃；有衣服穿&hellip&hellip你還需要什麼？&rdquo &ldquo是的，漢卡，是的，我樣樣不缺&mdash&mdash樣樣不缺。
&rdquo他低聲回答，連忙将面孔轉向孩子們，怕女兒看見他掉淚。
她走出去，寒意逼得她受不了。
泛藍的黑夜籠罩着四面八方，幹爽又透明。
天空晴得像水晶體，地平線沒有雲，高處已經出現幾顆星星，一明一滅。
漢卡一路沉思。
她想找一樣安提克能幹的工作，不放他走&mdash&mdash但是她想起他最後說的話，驚得全身發軟。
她一輩子不可能離開村莊，到别的地方去住。
不，她不可能跟陌生人住在一起。
她凝視着路面、散列在路旁的房屋、雪地上幾乎看不見的果園，以及薄暮中泛灰的大田野。
寂靜的寒夜飛速降臨：星星一個接一個出現，活像天上有人一把一把播種，亮晶晶的雪白大地上，民家的燈光開始亮了，火煙的氣味由空中飄來，村民慢慢走，人聲似乎低低掠過地面。
&ldquo這一切都在我心裡生了根，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不願意像風到處漂流。
噢，不！&rdquo她用力自語，現在把腳步放慢些，因為她不時踩到崩塌的雪塊，陷入及膝的軟泥裡。
&ldquo這是天主給我的世界&mdash&mdash屬于我！我要活在這兒，死在這兒，我們隻要能捱到春天就好了！&hellip&hellip就算安提克不肯去幹活兒。
算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