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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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特克玩累了,被雅固絲坦卡勸回家,匆匆回到波瑞納的住宅,已經是灰蒙蒙的拂曉了。

     那邊點了一盞守更燈,像螢火蟲似的。

    懷特克從窗口向裡瞧,看見老&ldquo化緣叟&rdquo羅赫坐在餐桌旁,正在唱聖歌。

     小夥子默默溜到馬廄,正伸手找門扣,突然驚叫一聲彈回來。

    有一隻狗撲向他,并低聲哼叫。

     他嚷道:&ldquo什麼?拉帕,拉帕?是你回來啦,可憐的家夥!&rdquo他坐在門階上,喜不自勝。

    &ldquo餓慘了,是不是?&rdquo 他在大宴中留起一塊臘腸,現在由懷裡掏出來喂狗。

    但是拉帕不想吃,它汪汪叫,把腦袋擱在小夥子胸前,高興得鼻子哼哼響。

     他低聲說:&ldquo是不是他們讓你挨餓,可憐的東西?是不是他們趕你走?&rdquo并打開牛舍的門,立即躺在茅草鋪上。

    &ldquo但是現在我會保護你,照顧你。

    &rdquo說完這些話,他蜷伏在草堆深處,老狗躺在他旁邊輕輕叫,舔他的面孔。

     他們倆馬上睡着了。

     庫巴在隔壁的馬廄用病弱的嗓音呼喚他,叫了很久,但是懷特克像冬眠鼠睡得正香。

     然而,過了一會兒,拉帕聽出他的聲音,開始狂吠,猛拉小夥子的外衣。

     懷特克睡眼惺松地問道:&ldquo怎麼回事?&rdquo &ldquo水!我燒得渾身要裂開了&hellip&hellip水!&rdquo 懷特克雖然不高興,又很想睡覺,還是給他提來一桶水湊到他唇邊。

     &ldquo我病得好厲害,簡直不能呼吸!&hellip&hellip是什麼東西在這兒亂叫?&rdquo &ldquo咦,拉帕呀!&rdquo &ldquo是拉帕?&rdquo庫巴摸黑輕觸老狗的頭,拉帕跳來跳去,想跳上床鋪。

     &ldquo懷特克,拿草料給馬吃,它們已經咬了半天空馬槽了,我不能動&hellip&hellip&rdquo過了一會兒,小夥子正在補充秣架上的草料,庫巴問他:&ldquo他們是不是還在跳舞?&rdquo &ldquo他們大概要跳到中午,有人醉得好厲害,躺在了路邊。

    &rdquo &ldquo啊,他們正在取樂呢,老爺們!&rdquo他深深歎了一口氣說。

     &ldquo磨坊主去了沒有?&rdquo &ldquo去啦,但是他很早就走了。

    &rdquo &ldquo很多人?&rdquo &ldquo都數不清。

    咦,滿屋子都是人。

    &rdquo &ldquo東西夠大家吃?&rdquo &ldquo比得上貴族領地請客,他們用好大的盤子端肉出來招待大家,伏特加酒、啤酒和蜂蜜酒傾盆亂倒!單是臘腸堆就足夠填滿三個揉面槽。

    &rdquo &ldquo新娘什麼時候來?&rdquo &ldquo今天下午。

    &rdquo &ldquo他們還在玩,還在吃。

    上帝啊!我以為至少能啃一根骨頭,這輩子飽餐一次&hellip&hellip沒想到我躺在這兒歎氣,聽别人大吃大喝!&rdquo 懷特克回去睡覺。

     &ldquo我隻要能看看那些好東西就心滿意足了!&rdquo 他不再說話,覺得軟弱、悲哀,内心起了模糊和怯懦的不滿,非常難過。

    最後他拍拍老狗的腦袋說: &ldquo算啦,算啦!但願他們吃了都有好處,讓他們至少得到一點人生的樂趣!&rdquo 熱度愈來愈高,他的思緒漸漸亂成一團,為了趕走那些雜念,他開始祈禱,把自己交給主耶稣擺布,但是他想不起自己說些什麼,他一直打盹兒,隻有一串祈禱夾着眼淚由意識中點點滴滴滲出來&mdash&mdash像一串數過的紅念珠顆粒! 他不時驚醒,但是隻茫茫然望着四周,什麼都不認識,又墜入死寂如屍體般的無意識狀态。

     他再次醒來,這次大聲叫苦,馬聽見都猛拉缰繩,哼哼噴鼻息,想聽他的聲音。

     他恐怖兮兮地呻吟道:&ldquo哦,上帝!但願我能撐到天亮!&rdquo他的目光轉向窗口,盯着外面的世界和即将來臨的曙光,在仍然無生命、鑲着白星星的灰色天空中尋找太陽。

     但是離天亮還有一大段時間。

     馬廄裡,馬兒的輪廓化為一片混濁,微微顯現,窗縫下的草料架在蒼白的浮光裡像一條條肋骨。

     他無法再入睡,疼痛又來折磨他,像尖棒戳進大腿,刺人、煩人、一直往裡刺,劇痛實在叫人受不了,他跳起來,用力尖叫,懷特克終于醒了,過來看他。

     &ldquo我快要死了!&hellip&hellip噢,好痛!&hellip&hellip疼得愈來愈厲害!我實在受不了啦!懷特克,去找安布羅斯&hellip&hellip噢,主啊!&hellip&hellip不然就叫雅固絲坦卡來&hellip&hellip她或許幫得上忙&hellip&hellip我不能&mdash&mdash我的死期到了&hellip&hellip&rdquo他突然大哭特哭。

     懷特克雖然愛睡,還是跑到婚宴上去找人。

     那兒舞興方酣,但是安布羅斯醉得一塌糊塗,守在房子對面的馬路上,在路面和水塘間搖搖擺擺唱歌呢。

     懷特克求他來,猛拉他的袖子,但是沒有用,老頭子什麼都聽不見,也不了解身邊的事情,一直反複唱同一首歌。

     于是懷特克改求雅固絲坦卡,她對治病也并非一竅不通。

    但是她正在私室裡喝一種伏特加、熱水、蜂蜜和香料調成的佳釀,專心跟好朋友談談笑笑,不肯聽别人說什麼。

    小夥子一直糾纏她,含淚求她馬上來,最後她把他趕出房門外。

    于是他哭着回馬廄,一事無成。

     他回來的時候,庫巴又睡着了,他也鑽進茅草堆,用一塊布遮着頭,墜入夢鄉。

     他被饑餓又沒擠奶的母牛吵醒,也被雅固絲坦卡罵醒時,早餐時間早就過了。

    她自己跟别人一樣睡過了頭,現在為自己的疏忽而責罵别人。

     等她的工作進行到相當程度,她才來看庫巴。

     他用無力的嗓音說:&ldquo幫幫忙,想個辦法。

    &rdquo 她歡呼道:&ldquo隻要娶個年輕的姑娘,你的病一眨眼就好了。

    &rdquo但是,一看他浮腫發青的臉色,她馬上嚴肅起來。

    &ldquo你需要的與其說是醫生,不如說是神父&hellip&hellip我能幫什麼忙呢?依我看,你病得快要死了,是的,快要死了!&rdquo &ldquo我非死不可嗎?&rdquo &ldquo一切都由上帝決定。

    不過我想你逃不開死神的掌握。

    &rdquo &ldquo你說我會死?&rdquo &ldquo告訴我:要不要我叫神父來?&rdquo 庫巴訝然叫道:&ldquo找神父來?神父來這兒&mdash&mdash到馬廄&mdash&mdash來看我?&rdquo &ldquo那又怎麼樣?你以為他是糖做的,走近馬糞就會融化?隻要有人叫神父去探病,神父就該去。

    &rdquo &ldquo噢,主啊,我怎麼敢呢?&rdquo &ldquo你是一隻呆羊!&rdquo她聳肩而去。

     他非常憤慨說:&ldquo這個女人不知道自己胡說些什麼。

    &rdquo 現在他孤零零一個人,别人好像都忘了他。

     懷特克不時探身喂馬兒吃草和喝水。

    他也拿水給庫巴喝,但是很快就回到婚宴席上。

    多明尼克大媽家的人準備送新娘到夫家。

     幼姿卡多次鬧嚷嚷沖進來,拿一塊糕餅給他,喋喋不休說了好多話,使馬廄充滿噪音,然後又匆匆跑出去。

     是的,她有事要趕。

    大夥兒正在附近玩得好開心,樂隊、喊聲、歌聲隔着一重重牆壁傳過來。

     庫巴躺着一動也不動,一股奇怪的落寞感襲上心頭。

    他用心聽,注意人家如何取樂,并跟一直守在他身邊的老狗拉帕說話。

    他們倆一起吃幼姿卡送來的蛋糕。

    接着病人呼喚馬兒,也跟它們說話。

    它們高興得長嘶,由馬槽轉過頭來,小母馬甚至脫開缰繩,走到他的草薦邊,輕輕愛撫他,用又濕又暖的鼻梁貼着他的臉。

     &ldquo可憐的親親,你瘦了,真的!&rdquo他溫柔地拍拍它,吻它張大的鼻孔。

    &ldquo等我一複原,你就會長胖,哪怕我得專喂你吃燕麥都沒有關系!&rdquo 然後他再度悶聲不響,盯着圓木牆上發黑的節瘤,那兒滲出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