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猿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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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開玩笑。

    除去失去了愛妻,他還覺得自己的體面和中國軍隊的名譽勢将掃地。

     他真是遇到了無比的強敵,怎麼能追捕這個獨行的綁匪呢?照一般人說來,他有超人的精力,狡詐,忍耐力;這和運籌一次戰役是不相同的。

    士兵們被派到一二十裡以外去,高至巉岩,低至深澗,找尋夫人的蹤迹,尋找線索,希望能把夫人找回來。

     大概過了半個月,一個人回來說找到了一隻女人穿的紅繡花鞋,在離我們駐處三十裡外一棵樹的枝子上找到的。

    歐陽夫人決不會在路上走,白猿一定背着她走的。

    鞋送呈給将軍看。

    鞋已經被雨水濕透了,又軟又癟,已經退了顔色。

    将軍和使女都認得這隻鞋。

    大家斷定她一定還活着,還被囚禁,可是到那兒去找這個白猿呢? 我們真為歐陽将軍傷心,他整個下午孤獨的坐着。

    一個副官說,他坐下要吃晚飯了,又把飯推開。

    那一天,誰也不敢跟他說什麼。

     第二天清早,将軍找我,還沒吃晚飯。

    他說:‘雷參謀,我們今天去尋找夫人。

    我已經決定,戰事先暫時停止推進。

    挑選二十幾個人一塊兒去。

    必需的食糧都帶好。

    說不定要露營一個月,誰敢說一定呢?當然王參謀得一塊兒去。

    ’ 我遵命辦理。

    挑選了二十四個年輕的小夥子,有幾個是本地的神箭手,刀劍武藝精通的。

    我們不用帶很多的食糧,因為路上果子很多,山上的苦橘子都長野了。

    我們知道怎麼挖野芋在露天火灰裡烤。

    武器食糧都帶妥當了,我們沒有什麼可怕的。

    将軍本人劍法超群,百尺之外,箭穿橘心。

     其實,高地之行倒是件樂事。

    一路山水奇絕。

    我們經過山、原始林、瀑布、樹木叢生的地方,滿是巨藤,虎尾枞,百尺高的湘妃竹,還有珍禽異獸可獵取。

    一路并不怕什麼人,也不怕野獸,遇到的土人都認識我們。

    專實上那些人都是世界上最慷慨好客的,隻要讓他們跟中國人和平相處就行了。

    當然,假如真是一件報仇的事情,背後一刀把人殺死,他們認為也算不了什麼。

    他們以打獵種田為生,隻要對他們公公道道,他們絕不與人争吵。

    但是要想從他們嘴裡打聽一點兒白猿的事情,卻是絕不可能。

    他們異口同聲的說:‘不知道!’因此,将軍疑心白猿不但跟他們處的很好,一定還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呢。

     我們一直西南走,再往前就是歐陽将軍從沒來到過的地方了。

    前面地勢豁然開朗,一帶寬闊的河底,早已經幹涸。

    茂密的森林,到此全然停止,一帶幹枯的石山,迤逦蜿蜓,橫亘在前面,隻有灌莽斑斑,點綴其間而已,圓滑的巨石,足證當年這裡是肥沃的豁谷,曾有巨水洪流,自山而下。

    後來,仿佛是造物主念頭一轉,把河道改到别處去了。

    西方地平線上,危岩聳峙,矗立如柱,怵目驚心。

    真是人所稀見。

    說是危岩如柱,并沒有錯,因為這些.石灰石的山邱,受風雨潮濕浸蝕了幾千萬年,現在已經成了垂直的柱子,或是直立的塔一樣,面目猙獰,如同鋸齒,高聳在天際。

    這時舉目四望,不見人煙。

    太陽西沉在這些危岩巨柱之後,明暗相間的影子,瘦長古怪,橫卧在寬闊寥落的山谷之中。

    這樣荒漠的地方找水喝,真是艱難的很。

    現在我們已經從駐紮的地方走出了一百多裡地。

    這一帶沙漠似乎正是我們止步之處,尋覓白猿之行恐怕是枉然無功了。

     歐陽将軍卻迷戀這奇怪的地形,不願折回。

    橫過了河床,地勢漸漸隆起,三四裡以後。

    草木出現,并且越發茂密,稍偏西南,鋸齒形的山陵漸漸停止,而繼之以雄山峻嶺,險不可越。

    在絢爛的日光之中,峻峰危岩,金光閃耀,仿佛山嶺城市,神密不可臆測。

    這時,一群白鹭,在高空之中,朝山陵飛去,那裡一定是他們栖止的地方。

     将軍也有意沿着枯幹的河床走向源頭,他的心裡,仍然有個指望,所以還命令我們向山裡行進。

    白晝很長,如果我們着實的腳步不停,日頭西沉下不久,我們會找得到一個紮營的地方的。

    在人迹不到的河岸上,行進了一個鐘頭以後──那河岸上全是水磨得圓滑的石頭子兒──我們到了綠草茸茸的山麓。

     ‘看!’小羅喊說。

    小羅是個二十歲的小夥子,聰明伶俐,是将軍的一個随員。

     我們看見一堆煙熏火燎的石頭,四旁都是灰燼,一定有人在這裡支帳篷做過飯。

    有些幹橘子皮和香蕉皮亂扔花地上。

    經适整整兩天,我們始終沒碰見一個人影兒,一堆營火灰燼可讓我們從新感覺到還沒有離開這個人類世界。

    小羅四處走;檢查地上。

    忽然又喊道:‘看哪!’我們全跑了過去。

    小羅指給我們一條黑帶子,女人縳頭發用的。

     小羅說:‘這一定是夫人的。

    ’ 我們當然顯意相信他的話,可是無法相信這條女人的帶子就一定是歐陽夫人的。

    歐陽将軍也不能說究竟是不是,隻是凝視着帶子歎氣。

    每當人的追求徒勞無功而前途又黯淡無望的時候,人總是不顧實際,任意想像,當時的氣氛的确很緊張,我們都盼望找到白猿,較量一番。

    當然我們也知道,強敵當前,非同小可;但是鏖戰一場,總比無聊的長途跋涉痛快得多。

     在星光之下,我們紮營過夜。

    炎熱的六月天在太陽灼熱的河道上行進,我們老于行伍的人也覺得夠累的,當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甜。

     第二天早晨,我們又趕程前進,一直攀登山路。

    兩個鐘頭以内,我們又趕了三千尺。

    隻有一縧小溪流在深谷底下流動滴瀝,最後又消失在地下,巨大的白石頭子兒,由下向上反射出強烈的熱火,一股熟氣,直冒上來。

    樹木叢生的山坡上,野雞很多,常可以看見鮮麗的羽毛出沒在枝桠之間。

    像拳頭粗的藤羅處處蜿蜓,正好供人攀援。

    空氣已經漸漸稀薄,我們又在高地之上了。

     到了山嶺,我們看見一片驚人的景象。

    在一帶山嶺後面,有一道用巨大的圓石和斧子斫成的石塊建成的水壩。

    那究竟是什麼年月,用什麼方法,由什麼人們建成的?簡直令人無法想像,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