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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不發,真是個二十世紀的柳下惠啊。

    花去後,他才又活動起來,跳來跳去,換了個座位,冷不防被徐欣夫君身後的謝愛卿将一柄輕羅小扇,像樸流螢般樸了三下,樸得他一跳。

    事後探問原因,才知是拜“好一對野鴛鴦”之賜。

    陸潔和此道并不多近,而花名爛熟,替人寫局票,運筆如飛,在制片總監本職外,直可兼一個叫局總監。

    朱瘦菊、微微先生、史東山、馬瘦紅等都不叫局。

     大抵花來時,都向座上客一一端相,憑着他們平日看影戲的經驗,辨認誰是王元龍,誰是王雪廠,誰是周文珠、楊靜我,而都以不能一見黎明晖為憾。

    徐欣夫君想得周到,每一花都送了一張《殖邊外史》的參觀券,作為紀念。

    群花去後,繼以拇戰,四座呼聲雷動,各自為戰。

    我瞧了,不覺感想到我們中國的内戰,東一起西一起的,也正是如此。

     十點鐘過了,菜吃飽了,汽水萄萄汁也喝暢了,便盡歡而散。

     (1926年8月14日 第141期) 羅斯福之替身 美國前大總統羅斯福氏,為美國近百年來之怪傑,亦為美國人民夙所崇拜之一人。

    好闌塢之柏拉蒙影片公司,近欲攝制一巨片,曰《粗魯之騎士》,述當年美國與西班牙作戰之一段故實,而以羅斯福為片中之主人翁。

    他事皆易于措辦,顧欲物色一狀貌逼肖羅氏之人,難如登天。

    嘗懸賞征求于全國,應征者凡四百人,經七度之試驗,皆遭失敗,無一合格者。

    一日有一婦人自影戲院出,無意中見一人磨肩而過,面目宛然,如羅斯福複生,亟挾以赴公司。

    公司中人見之大喜,賞婦以美金五百,用酬其功,而敦勸其人獻身銀幕,初猶抗命,強而後可。

     其人名法蘭克霍柏,紐傑山州之紐奧克人,年五十五,茲方為綠山矶某書局推銷書籍,生活甚艱苦。

    當羅斯福氏任紐約警署總監時,霍方居白露零,曾數數見之,初不自知其狀貌之逼肖羅氏也。

     霍柏膺此要職,頗以不能勝任為慮。

    嘗語人曰:“予任此角,殊不以為喜。

    蓋通國之人,對于羅大總統之印象甚深,今我乃欲作其替身,似頗妄誕,況卑陋如我,又烏足以狀此偉大人物哉。

    ”霍本商人,未嘗知武事,今方苦心孤詣,肄學粗魯之騎馬術,及其他種種武術。

    每日複以羅氏之照片與新聞片等為參考,仿效其态度動作,務求一一逼肖而後已。

    于是此默默無聞之書籍推銷員,将一躍而為電影界一時之雄獅,與真羅斯福同受美國人之讴歌崇拜矣。

     (1926年8月17日 第142期) 祈雨還願記 一個多月不下雨,大家都在那裡憂旱魃為災,田禾要幹死了,他們縣太爺紳士們一行人連次禁屠,至至誠誠,上龍王廟拈香叩頭,誰知老天爺大會搭架子,還是連一絲雨星兒都不肯賞賜下來。

    在下也是靠天吃飯的苦百姓之一,眼見得米價日漲,食指衆多,可真急死了。

    于是也至至誠誠的祈起雨來,對天發了個願,說你老人家要是肯下雨時,我小子願意穿一身新衫袴新長衫淋濕了回去。

     有幾位朋友聽得了,都笑着我,說你這種滑稽的祈雨,怎能感動天心呢?誰知我也像縣太爺他們一樣的誠能格天,到了禮拜日那天,果然天降甘霖,可惜下得太小,隻能潤潤街路,午後又不雨了。

    我和風君便約着珍侯和汝嘉伉俪,同往上海大戲院去看那五點半鐘一班的《荒島佳人》,見片中時時下着大雨,羨慕得了不得。

    到得全片演完,走出大門瞧時,不由得喜出望外,原來也在那裡下大雨了。

    我們喚了一輛汽車,同到美麗晚餐,晚餐過後,約在九點鐘光景,雨已小了些,汝嘉因為他的明星妹妹王慧仙正在發喉痧,急着要去探望,便一夥兒走了。

    我把自己的車子讓給鳳君坐,另喚一輛黃包車坐上去,又帶了一頂傘預備擋雨,那知還走不到十家門面,忽然狂風大雨,翻山倒海似的向我們車上撲來,我急了,見那遮蓬布太小,即忙将傘撐起,一路直到家裡。

    老天爺竟像發了瘋一般,大雨始終未停。

     這是我生平從沒有經曆過的。

    到家裡時,新衣袴新長衫全都濕透,連一雙白帆布駱駝皮底的鞋子也浸濕了,竟像沒有坐車子一樣,鳳君不撐傘,卻隻濕了頭面和兩肩,我脫着濕淋淋的長衫,甚是懊恨。

    鳳君笑着道:“恨甚麼?前幾天你不是發過願麼?天有眼睛,今夜就教你還願了。

    ”我不由得也笑了起來。

     (1926年8月20日 第143期) 哭像記 往歲讀某傳奇,記有《哭像》一折,謂明末崇祯帝殉國後,忠臣某某等張其遺像于堂而哭之也。

    茲吾所謂“哭像”者,蓋哭紫羅蘭盫中所陳之一意大利石像,而中心之忠耿與悲感,實與明末諸忠臣相仿佛焉。

     當本報創辦之初,創辦人畢子倚虹即屬予為文,予不能卻,因草《記紫羅蘭盫石像》一文以歸之,刊之第一期。

    第一期中,僅有倚虹一記一詩一小說,而拙文竟亦附于骥末,竊以為榮。

    凡本報之老讀者,或猶憶此文中所記石像凡九:“五日《日下》,高七寸許,一裸女立短石柱側,身微側。

    金發一束,垂于胸次。

    左手上屈,握發,右手加額,掌外向,如蔽日然。

    ”今吾之所哭者,即此《日下》一像也。

    奚為而哭之?則此數年來捧持拂拭之一像,竟于前星期日之夜,毀于一女傭之手矣。

     前星期日之夜,風鏖雨戰之中,予方與室人等飯于美麗,歸後少息,即就寝。

    翌晨乍出睡夢,忽聞吾五歲之榕兒,語其母曰:“媽,小奶嬸嬸(稱女傭)昨夜闖禍,打碎好爹爹石像。

    ”予聞而大驚,一躍下床,急趨紫羅蘭盫,摩眼視東窗前之小桌,則《日下》一像,赫然仰卧,其上屈而握發之左手,連臂俱折,一變而為斷臂将軍。

    予見狀,悲不自勝,涙下如绠縻。

    急呼肇禍之女傭至,傭觳觫入,垂涕而道,謂昨夜風雨作時,東窗外竹簾為風所襲,撲窗作巨響,因啟窗卷簾,不意狂風内樸,石像立仆,而一臂折矣。

    予怒斥之去,憤欲投像于窗外,室人力持之,為調厚面漿,膠其手臂。

    顧折裂之痕,卒難彌補,姑以銀紙,約于斲腕,用代手钏,而矯揉造作,終以為恨。

    數日來風晨月夕,日必摩挲此像,撫其斲臂,吾心猶隐隐作痛焉。

     (1926年8月23日 第144期) 卓别靈改業記 讀者諸君不要誤會,我所說的卓别靈,并不是上海的卓别靈飲冰室,卻是十十足足不折不扣的說那位美國電影界滑稽大王嘉利卓别靈。

     我們看了《淘金記》和他以前種種滑稽片,沒有不大笑特笑,笑得肚子作痛的。

    他那特有的司的克、小須子、大皮鞋和矗起在頭上的圓頂帽,深印在全世界觀衆的心中腦中,人人不能忘懷。

    他既以滑稽而博得最大的成功,所以人家都以為他要以滑稽終了。

     前年他導演一出《巴黎一婦人》,享了導演上的盛名以後,對于滑稽片出品隻有一部《淘金記》和尚未完畢的《馬戲場》,大家都傳說他從此要不做那種突梯滑稽的角色了。

    果然最近由好蘭塢傳來消息,他預備改做一個正場角色。

    更足以驚人的,他破題兒第一遭就想扮做法蘭西怪傑拿破侖,而攝制一部曆史影片《拿破侖傳》。

    像這樣的大變,差可說得是改業了。

     這幾年來,卓别靈早有此意,要扮個拿破侖玩玩。

    最近恰有西班牙名女優蘭甘·梅鸾氏(RaquelMeller)來美演劇,他一見伊的模樣和表演,就以為大可擔任拿後約瑟芬一角。

    兩下在攝影場中會面以後,很為投契,可惜言語不通,隻得彼此做手勢達意罷了。

    卓别靈和梅鸾姑娘的經理高志氏一商量,很表同意,約定等到十月中梅彎的演劇合同園滿以後,便雙方訂約攝制《拿破侖傳》,梅姑娘預備明年再來美國,開始做伊的“約瑟芬”。

     去今不久,卓别靈曾扮成了拿破侖模樣,在一個喬裝跳舞中出席,一舉一動,十分相像,深得朋友們得贊美。

    因此之故,他決意要做一下子銀幕上的拿破侖,抛下他的大皮鞋、小須子、司的克、圓頂帽,而換上一身拿破侖的軍服和緊袴了。

     他攝成了《拿破侖傳》之後,大約要一試莎士比亞的大悲劇《漢谟來德》(Hamlet),就由他自己扮那悲哀的王子漢谟來德,以一滑稽家而充任這絕對相反的悲劇主角,不得不佩服他的膽量過人,稱之為改業,也未始不可。

     (1926年8月26日 第145期) 鐵馬筵次 疇昔之夕,東華大戲院主人丁潤庠君,與電影主任沈诰君,折柬邀宴,并試演美國福克司公司巨片《鐵馬》,列席者均中外新聞界人物,予亦忝與其列,是夕宴觀盡歡,歸而記之。

     餐堂作長方形,布置頗精麗,一端有小台,西方樂工數人奏樂其上,沨沨動聽。

    餐而有樂,為其他餐館中所未逮也。

    餐具皆以銀制,一香槟酒杯尤美,據丁君言,全部銀器值二萬金,皆來自新大陸雲。

     是夕丁君并邀女賓,顧不與男賓同席,别設一席以處之,都十餘人,張竹平夫人與呂碧城女士均在座。

    呂女士禦湖色西服,态度頗閑逸,聞鄭毓秀女博士本亦允來,因前一夕與閨友輩作方城之戲,就寝過遲,故不克列席。

    予久震其名,甚以不能一見為憾也。

     其他餐客亦稱盛,傅道尹、許交涉使同偕其眷屬子女等餐于别桌,凡十餘人。

    而終席不聞談笑聲,所謂大家風範者非耶。

     是夕予嘗鬧一笑話,而為同席所未覺者。

    當進湯時,覺厥味較淡,因取鹽瓶滲之以鹽。

    不意瓶蓋過寬,橐然落湯中,而瓶中之鹽亦幾罄其三分之一,其鹹殆不可向迩。

    予潛以叉撩瓶蓋起,屏湯不複飲,時衆方忙于飲湯,故皆未見。

    即予座右之竹平先生,座左之天笑先生,亦不知有此事,然予已窘甚矣。

    今吾記此,頗希望此鹽瓶之蓋,從此不落,毋令他人進湯時,累彼再作一度之落湯雞也,一笑。

     餐畢,同入影戲場參觀《鐵馬》(TheIronHorse),片系根據美總統林肯統一全國時以鐵路橫貫美洲二端之計畫,片中主人翁即為林肯友人測量師白蘭登之子大衛。

    白氏先赴西部,貧困潦倒,為紅人之魁所殺。

    大衛既長,即從事于鐵路上之工作,以竟父志。

    無意中邂逅其幼時情人密麗馬希,而女父則鐵路上之領袖人物也。

    時密麗已字工程師乾生,乾生見女仍與大衛相愛好,妬之,益以紅人之魁之媒孽,屢欲謀死大衛,于是大衛苦矣。

    厥後備曆艱辛,與襲車之紅人作戰,卒得殲除紅人之魁,為父複仇,而橫貫美洲二端之鐵路卒告成,密麗固愛大衛,因嫁之。

    吾人觀此片,可知昔人艱難締造之功,一事一物,成之正複非易,凡吾青年,應知自勉焉。

    紅人稱火車為鐵馬,與吾國鄉民與黃包車夫稱鐵路為鐵馬路同,可發一噱。

     (1926年8月29日 第146期) 雜碎 一日,與朱瘦菊、張秋蟲、陸潔三子,飲冰于沙利文,各盡所謂生台(Sundae)之十景水果冰忌廉一器,益以冰橘子露、冰忌廉蘇打,雖冰冷徹骨,而各無難色,他日探險南北冰洋,當不緻有不勝寒之苦矣。

    秋蟲冰量尤豪,每日非冰不樂,視福祿壽、卓别靈、北冰洋如傳舍。

    予嘗戲語之曰:“君幸而為秋蟲耳,脫不幸為夏蟲者,則既不可以語冰,又安得日日大吃冰忌廉哉。

    ”秋蟲粲然。

     疇昔之夕,高而德、劉豁公二子,招飲于新新酒樓。

    座有别号鋼絲包車之江秋蓼君,飛箋召花,逸情雲上。

    花偶遲至,則焦急不可耐,時時出而鹄候于電梯之畔。

    須臾,必歡呼挾花以俱入,誠趣人也。

    獨鶴、豁公讀《小日報》所載《奪帶贈帶記》,因以一觀其帶為請。

    江即欣然揭其短衣,出帶相示。

    帶作粉霞色,固一望而知為美人之贻也。

    唐子世昌曰:“他日君将何以處此帶?”江曰:“傳之子孫,永以為寶。

    ”世昌曰:“此裙帶也,安可以傳子孫?”予急攙言曰:“可可,傳之子孫,五世其昌。

    ”一座哄堂。

     美國電影明星範倫鐵諾(R.Valentino)死矣,小生界人才,從此又弱一個,至可惋惜。

    範本意大利人,如書其姓名之全部,須字母百餘,可謂世界最長之姓名。

    其面目頗肖吾東方美男子,善于表情,匪人所及。

    其生平傑作甚多,以《四騎士》(按即《兒女英雄》)、《茶花女》為最。

    《風流貴族》、《血與沙》、《黑鷹》次之。

    喜運動,嘗著一書曰HowYouCanKeePFit備言運動之有益于身體。

    又能賦詩,刊有一《日夢集》(Daydream)。

    中多情詩,如《唧唧》、《回憶》、《愛之兒》、《接吻之三時代》等,均為佳什。

    此次患病去世,年僅三十有四,聞者無不痛悼。

    據路透電言,當其殡殓時,婦女數百人皆以悲極暈絕雲。

     (1926年9月1日 第147期) 呂碧城女士談片(上) 呂碧城女士女中俊傑,掉鞅文壇垂二十年,名滿大江南北,樊樊山先生贈詩,有“十三娘與無雙女,知是詩仙是劍仙”之句,其推重可謂至矣。

    日者偶遇諸途,謂不日将有歐美之行,用特訪之旅邸,作半小時之談話。

     女士謂此次之行,期以兩年,先赴新大陸,然後再作歐遊。

    新大陸本舊遊地,費城之紅塵紫陌,帽影鞭絲,至今猶堪回憶。

    此去則将一遊前此未遊之地,兼作小住焉。

    愚曰:“前聞女士将迳赴歐洲,今茲胡忽變計也?”女士曰:“然,先是本拟以西比利亞鐵道赴歐,顧聞烏拉山以西,每歌行路難,因變計而繞道新大陸。

    闊别三載,藉此與彼邦諸故人握手話舊,計亦良得也。

    ”愚曰:“女士足迹半天下,于火車輪舶二者,孰為所喜?”女士曰:“予喜火車而惡輪舶,因輪舶中有一種特殊之氣息,棘鼻欲嘔,暈船尚在其次。

    顧以出遊時多,今亦稍稍習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