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第六十四 隐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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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餘谷,辄恤窮匮。

    人有臻遺,取其粗者,示不逆而已。

    有猛獸殺大麀鹿于庵側,文以語人,人取賣之,分錢與文。

    文曰:“我若須此,自當賣之。

    所以相語,正以不須故也。

    ”聞者皆嗟歎之。

    嘗有猛獸忽張口向文,文視其口中有橫骨,乃以手探去之,猛獸明旦緻一鹿于其室前。

    獵者時往寄宿,文夜為擔水而無倦色。

    餘杭令顧飏與葛洪共造之,而攜與俱歸。

    飏以文山行或須皮衣,贈以韋袴褶一具,文不納,辭歸山中。

    飏追遣使者置衣室中而去,文亦無言,韋衣乃至爛于戶内,竟不服用。

     王導聞其名,遣人迎之,文不肯就船車,荷擔徒行。

    既至,導置之西園,園中果木成林,又有鳥獸麋鹿,因以居文焉。

    于是朝士鹹共觀之,文頹然踑踞,傍若無人。

    溫峤嘗問文曰:“人皆有六親相娛,先生棄之何樂?”文曰:“本行學道,不謂遭世亂,欲歸無路,是以來也。

    ”又問曰:“饑而思食,壯而思室,自然之性,先生安獨無情乎?”文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

    ”又問曰:“先生獨處窮山,若疾病遭命,則為烏鳥所食,顧不酷乎?”文曰:“藏埋者亦為蝼蟻所食,複何異乎!”又問曰:“猛獸害人,人之所畏,而先生獨不畏邪?”文曰:“人無害獸之心,則獸亦不害人。

    ”又問曰:“苟世不甯,身不得安。

    今将用先生以濟時,若何?”文曰:“山草之人,安能佐世!”導嘗衆客共集,絲竹并奏,試使呼之。

    文瞪眸不轉,跨蹑華堂如行林野。

    于時坐者鹹有鈎深味遠之言,文常稱不達來語。

    天機铿宏,莫有窺其門者。

    溫峤嘗稱曰:“文有賢人之性,而無賢人之才,柳下、梁踦之亞乎!”永昌中,大疫,文病亦殆。

    王導遺藥,文曰:“命在天,不在藥也。

    夭壽長短,時也。

    ” 居導園七年,未嘗出入。

    一旦忽求還山,導不聽。

    後逃歸臨安,結廬舍于山中。

    臨安令萬寵迎置縣中。

    及蘇峻反,破餘杭,而臨安獨全,人皆異之,以為知機。

    自後不複語,但舉手指麾,以宣其意。

    病甚,求還山,欲枕石安屍,不令人殡葬,寵不聽。

    不食二十餘日,亦不瘦。

    寵問曰:“先生複可得幾日?”文三舉手,果以十五日終。

    寵葬之于所居之處而祭哭之,葛洪、庾闡并為作傳,贊頌其美雲。

     龔壯,字子玮,巴西人也。

    潔己自守,與鄉人谯秀齊名。

    父叔為李特所害,壯積年不除喪,力弱不能複仇。

    及李壽戍漢中,與李期有嫌,期,特孫也,壯欲假壽以報,乃說壽曰:“節下若能并有西土,稱籓于晉,人必樂從。

    且舍小就大,以危易安,莫大之策也。

    ”壽然之,遂率衆讨期,果克之。

    壽猶襲僞号,欲官之,壯誓不仕,賂遺一無所取。

    會天久雨,百姓饑墊,壯上書說壽以歸順,允天心,應人望,永為國籓,福流子孫。

    壽省書内愧,秘而不宣。

    乃遣使入胡,壯又谏之,壽又不納。

    壯謂百行之本莫大忠孝,即假壽殺期,私仇以雪,又欲使其歸朝,以明臣節。

    壽既不從,壯遂稱聾,又雲手不制物,終身不複至成都,惟研考經典,譚思文章,至李勢時卒。

      初,壯每歎中夏多經學,而巴蜀鄙陋,兼遭李氏之難,無複學徒,乃著《邁德論》,文多不載。

      孟陋,字少孤,武昌人也。

    吳司空宗之曾孫也。

    兄嘉,桓溫征西長史。

    陋少而貞立,清操絕倫,布衣蔬食,以文籍自娛。

    口不及世事,未曾交遊,時或弋釣,孤興獨往,雖家人亦不知其所之也。

    喪母,毀瘠殆于滅性,不飲酒食肉十有餘年。

    親族疊謂之曰:“少孤!誰無父母?誰有父母!聖人制禮,令賢者俯就,不肖企及。

    若使毀性無嗣,更為不孝也。

    陋感此言,然後從吉。

    由是名著海内。

    簡文帝輔政,命為參軍,稱疾不起。

    桓溫躬往造焉。

    或謂溫曰:“孟陋高行,學為儒宗,宜引在府,以和鼎味。

    ”溫歎曰:“會稽王尚不能屈,非敢拟議也。

    ”陋聞之曰:“桓公正當以我不往故耳。

    億兆之人,無官者十居其九,豈皆高士哉!我疾病不堪恭相王之命,非敢為高也。

    ”由是名稱益重。

    博學多通,長于《三禮》。

    注《論語》,行于世。

    卒以壽終。

      韓績,字興齊,廣陵人也。

    其先避亂,居于吳之嘉興。

    父建,仕吳至大鴻胪。

    績少好文學,以潛退為操,布衣蔬食,不交當世,由是東土并宗敬焉。

    司徒王導聞其名,辟以為掾,不就。

    鹹康末,會稽内史孔愉上疏薦之,诏以安車束帛征之。

    尚書令諸葛恢奏績名望猶輕,未宜備禮,于是召拜博士。

    稱老病不起,卒于家。

     于時高密劉鲕字長魚、城陽邴郁字弘文,并有高名。

    鲕幼不慕俗,長而希古,笃學厲行,化流邦邑。

    郁,魏征士原之曾孫,少有原風,敕身謹潔,口不妄說,耳不妄聽,端拱恂恂,舉動有禮。

    鹹康中,成帝博求異行之士,鲕、郁并被公卿薦舉,于是依績及翟湯等例,以博士征之。

    郁辭以疾,鲕随使者到京師,自陳年老,不拜。

    各以壽終。

     谯秀,字元彥,巴西人也。

    祖周,以儒學著稱,顯明蜀朝。

    秀少而靜默,不交于世,知天下将亂,預絕人事,雖内外宗親,不與相見。

    郡察孝廉,州舉秀才,皆不就。

    及李雄據蜀,略有巴西,雄叔父骧、骧子壽皆慕秀名,具束帛安車征之,皆不應。

    常冠皮弁,弊衣,躬耕山薮。

    龔壯常歎服焉。

    桓溫滅蜀,上疏薦之,朝廷以秀年在笃老,兼道遠,故不征,遣使敕所在四時存問。

    尋而範贲、蕭敬相繼作亂,秀避難宕渠,鄉裡宗族依憑之者以百數。

    秀年出八十,衆人欲代之負擔,秀曰:“各有老弱,當先營護。

    吾氣力猶足自堪,豈以垂朽之年累諸君也!”年九十餘卒。

     翟湯,字道深,尋陽人。

    笃行純素,仁讓廉潔,不屑世事,耕而後食,人有饋贈,雖釜庾一無所受。

    永嘉末,寇害相繼,聞湯名德,皆不敢犯,鄉人賴之。

    司徒王導辟,不就,隐于縣界南山。

    始安太守幹寶與湯通家,遣船饷之,敕吏雲:“翟公廉讓,卿緻書訖,便委船還。

    ”湯無人反緻,乃貨易絹物,因寄還寶。

    寶本以為惠,而更煩之,益愧歎焉。

    鹹康中,征西大将軍庾亮上疏薦之,成帝征為國子博士,湯不起。

    建元初,安西将軍庾翼北征石季龍,大發僮客以充戎役,敕有司特蠲湯所調。

    湯悉推仆使委之鄉吏,吏奉旨一無所受,湯依所調限,放免其仆,使令編戶為百姓。

    康帝複以散騎常侍征湯,固辭老疾,不至。

    年七十三,卒于家。

     子莊,字祖休。

    少以孝友著名,遵湯之操,不交人物,耕而後食,語不及俗,惟以弋釣為事。

    及長,不複獵。

    或問:“漁獵同是害生之事,而先生止去其一,何哉?”莊曰:“獵自我,釣自物,未能頓盡,故先節其甚者。

    且夫貪餌吞鈎,豈我哉!”時人以為知言。

    晚節亦不複釣,端居筚門,歠菽飲水。

    州府禮命,及公車征,并不就。

    年五十六,卒。

    子矯,亦有高操,屢辭辟命。

    矯子法賜,孝武帝以散騎郎征,亦不至。

    世有隐行雲。

      郭翻,字長翔,武昌人也。

    伯父讷,廣州刺史。

    父察,安城太守。

    翻少有志操,辭州郡辟及賢良之舉。

    家于臨川,不交世事,惟以漁釣射獵為娛。

    居貧無業,欲墾荒田,先立表題,經年無主,然後乃作。

    稻将熟,有認之者,悉推與之。

    縣令聞而诘之,以稻還翻,翻遂不受。

    嘗以車獵,去家百餘裡,道中逢病人,以車送之,徒步而歸。

    其漁獵所得,或從買者,便與之而不取直,亦不告姓名。

    由是士庶鹹敬貴焉。

    與翟湯俱為庾亮所薦,公車博士征,不就。

    鹹康末,乘小船暫歸武昌省墳墓,安西将軍庾翼以帝舅之重,躬往造翻,欲強起之。

    翻曰:“人性各有所短,焉可強逼!”翼又以其船小狹,欲引就大船。

    翻曰:“使君不以鄙賤而辱臨之,此固野人之舟也。

    ”翼俯屈入其船中,終日而去。

    嘗墜刀于水,路人有為取者,因與之。

    路人不取,固辭,翻曰:“爾向不取,我豈能得!”路人曰:“我若取此,将為天地鬼神所責矣。

    ”翻知其終不受,複沈刀于水。

    路人怅焉,乃複沈沒取之。

    翻于是不逆其意,乃以十倍刀價與之。

    其廉不受惠,皆此類也。

    卒于家。

     辛谧,字叔重,隴西狄道人也。

    父怡,幽州刺史,世稱冠族。

    谧少有志尚,博學善屬文,工草隸書,為時楷法。

    性恬靜,不妄交遊。

    召拜太子舍人、諸王文學,累征不起。

    永嘉末,以谧兼散騎常侍,慰撫關中。

    谧以洛陽将敗,故應之。

    及長安陷沒于劉聰,聰拜太中大夫,固辭不受。

    又曆石勒、季龍之世,并不應辟命。

    雖處喪亂之中,頹然高邁,視榮利蔑如也。

    及冉闵僭号,複備禮征為太常,谧遺闵書曰:“昔許由辭堯,以天下讓之,全其清高之節。

    伯夷去國,子推逃賞,皆顯史牒,傳之無窮。

    此往而不反者也。

    然賢人君子雖居廟堂之上,無異于山林之中,期窮理盡性之妙,豈有識之者邪!是故不嬰于禍難者,非為避之,但冥心至趣而與吉會耳。

    谧聞物極則變,冬夏是也;緻高則危,累棋是也。

    君王功以成矣,而久處之,非所以顧萬全遠危亡之禍也。

    宜因茲大捷,歸身本朝,必有許由、伯夷之廉,享松喬之壽,永為世輔,豈不美哉!”因不食而卒。

     劉驎之,字子骥,南陽人,光祿大夫耽之族也。

    驎之少尚質素,虛退寡欲,不修儀操,人莫之知。

    好遊山澤,志存遁逸。

    嘗采藥至衡山,深入忘反,見有一澗水,水南有二石囷,一囷閉,一囷開,水深廣不得過。

    欲還,失道,遇伐弓人,問徑,僅得還家。

    或說囷中皆仙靈方藥諸雜物,驎之欲更尋索,終不複知處也。

    車騎将軍桓沖聞其名,請為長史,驎之固辭不受。

    沖嘗到其家,驎之于樹條桑,使者緻命,驎之曰:“使君既枉駕光臨,宜先詣家君。

    ”沖聞大愧,于是乃造其父。

    父命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