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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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說村長慶心胸闊如山脈,說村長可不會讓劉村成為劉街就算了,說劉街多虧有了慶,不是慶劉街就一定還窮得如耙耧山的後山人們一樣兒。

     金蓮聽着人們的議論,從凳上站起來,為了擺脫瞌睡她走進了蔭涼裡。

    對面賣山貨的嫂子從她面前走過去,說金蓮,今兒的生意發市沒?她說老二還沒回,老二一回來,生意就該旺火了。

    那嫂子就立在了她面前,說知道吧,村長慶去上邊跑動了,想把劉街改為鎮,改為鎮就要把前面的丁字路口改成十字路口了;改成十字路口,咱兩家就都處在了十字路口的正角上,處在正角上這兒就成黃金寶地了,做生意就天天顧客盈門了。

    那嫂子被劉街改為鎮的願望激動着,說話時眼睛睜得要與日争輝似的,從她嘴角噴出的口水濺到金蓮的鼻尖上。

    金蓮不關心劉街是否改為鎮,她隻關心老二如何還沒有回到家,他已經走了四天,無論如何今天該回了,她想我見了老二到底該質問他一句啥兒話。

    她順着嫂子指的路口望過去,看那些行人中沒有老二的身影,又見一輛客車從她店前開過去,也沒有刹閘停下來,她就扭頭擦了鼻子上的吐沫星點兒,想着老二說,真的要把劉街改為鎮? 那嫂子道真的哪有假。

    她似乎還想和金蓮說些話,可有人去她家買核桃,喚了幾聲不見賣主,又朝别的店鋪走去了。

    于是,她男人從家裡走出來,罵了她一聲豬,就把脫掉的一隻球鞋擲過來。

    她躲過那隻風塵仆仆飛來的黃球鞋,慌不疊兒去守她的山貨鋪兒了。

     金蓮還立在路邊的蔭涼裡。

     金蓮看見有一輛小型貨車停在丁字路的角上在卸貨。

     金蓮看見在車上往下幫人遞着紙箱的那人有些像老二。

     金蓮走到了路中央,把手搭在額上,擋着日光往那車上看。

     金蓮的手一擱在額門上,砰的一聲就僵住不動了。

    那人果然是老二,高高大大,寬肩長腿,穿了一件新的灰色夾克衫,銅拉鍊在日光中閃着金色的光,每提一下紙箱,夾克衫就在他身上扭動一下,他那朝氣透紅的臉,也就跟着夾克衫兒繃緊了表情,好像那紙箱有三二百斤重,把他的臉都累壓得脹紅了。

    金蓮急切地朝小型貨車走過去。

    有顧客朝她的時裝店裡走去了。

    她不管那顧客,她隻管朝着老二走。

    這時候就是顧客偷了她店裡的衣服她也不會拐回去。

     老二回來了,她等老二等得心焦火燎,她恨不得見了老二就一頭撞死在老二的心口上。

     她朝着老二走去時,腳步細碎,心跳轟鳴,她聽見她的腦裡有火車開過的哐咚聲。

    一街兩岸林立的店鋪房倒屋塌樣朝她身後傾過去。

    那輛小型貨車發動着朝她開過來。

    她感到汽車喇叭的聲音砰啪一下打在她臉上,她臉上的肌肉彈動一下,那聲音又朝别處拐了。

     她哐的一下立在了路邊上。

     小貨車的綠色車頭擦着她的身子過去了。

     ——老二。

     老二一扭頭:竟從開着的車上跳了下來。

     ——嫂子。

     她冷丁之間,張張嘴無話可說了。

    她覺得老二似乎比往日進貨回得快了些,沒等她把見他的第一句話想好他就回來了。

    他如從天而降一樣使她措手不及。

    宛若昨夜還做夢某 ——個人上路去了遠方,早上醒來一開門,那人卻站在門跟前。

    她望着他,心裡有些慌亂,手心出了一層細汗,她把手汗往紅襖上擦了擦,把目光朝停下的貨車瞟過去。

     她說,你回來了?去了整四天。

     他說,回來了。

    這次去鄭州,還去了武漢。

     她說,人家說村長想把劉街改為鎮子呢。

     老二愣住了。

    老二怔怔地看着她,像看一個企圖騙他的人。

     他說,真的?嫂子。

     她說,人家都這樣說哩。

     他用了一下胳膊,像扔出去了一樣東西,又猛地接回了一樣東西。

     奶奶的,他說,改為鎮怕村長就要當鎮長了,我無論如何要立馬當上治安室的主任,當上主任,村長當了鎮長,我就能當派出所的所長了。

     老二這樣說着時,他把目光從金蓮的身上移開了,他看着劉街主道上的人流和房屋,目光噼噼啪啪,說話的聲音卻低得和他哥老大的個頭一樣矮。

    這時的金蓮,立在他的面前,文文秀秀,宛若水柳頭年新發的枝條。

    忽然之間,她感到有些寒冷,風是從她身後丁字路的橫道上吹來的,可她覺得,那涼陰陰的清風,是來自于她的叔弟老二哩。

     這一年,金蓮虛歲二十,老二二十三,老大已經二十六周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