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群莺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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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蹂躏人權,買人家女孩當奴隸。

    你沒有犯法?”石太太指了她道:“好!我白養活了你這麼多年,你還咬我一口。

    你沒有叫我作媽媽,你沒有叫石正山作爸爸?你和義父做出這種亂倫的事,你還要到法院裡告我?”小青道:“哪個願意叫你媽媽,是你逼迫我的,這也就是你一大罪行。

    我們根本沒有一點親戚關系。

    你丈夫愛我,不愛你,這有什麼關系?你又有什麼法子?你有本領,叫你的丈夫不要愛我。

    你說我亂倫,你也未免太不要臉,我和你石家裡五倫占哪一倫?你是個奴役人家未成年女兒的兇手。

    你到現在還不覺悟,還要冒充人家的尊親,就憑這一點我也可以告你公然侮辱。

    ” 李南泉聽到她這話,心裡倒是一驚。

    下江太太為人,口沒遮攔,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剛才和奚太太躲飛機的一幕,很是平常,若是經她口裡一說,那是不大好的。

    因此對她和自己太太看了一眼,并沒有作聲。

    那位奚太太雖不大會打牌,可是她身上那布袋子裡裝有十四兩金子。

    她也不敢在野地裡再冒險。

    所以她也遠遠地站在牌桌後邊,看大家的舉動。

    下江太太這幾句話,她就多心了,笑道:“喂!讓我自己檢舉吧。

    剛才在這屋後躲月亮的時候,正好一批敵機來了。

    那裡有個天然洞子,我帶着三個孩子躲了進去,李先生随後也來了。

    這是不是有嫌疑?有話當面言明。

    大丈夫作事,要光明磊落。

    ”李南泉隔了桌子,向她作了兩個揖,拱了兩拱手,笑道:“這是笑話說不得。

    罪過罪過。

    你是我老嫂子。

    ”下江太太抹牌,正取了一張白闆,她右手将牌舉了起來,笑道:“看見沒有?漂亮臉子是要加翻的。

    當年老打麻将,拿着這玩意那還了得!”說着,她左手蘸了桌角杯子裡一點茶水,然後和了桌面上的紙煙灰,向牌面上塗抹了,笑道:“你又看見沒有?白臉子上抹上一屋黑灰,這就不好打牌了。

    奚太太今天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子做的。

    一個女人長得漂亮了,處處受着人家的欣慕,也就處處惹着嫌疑。

    ”李南泉對于她這些比喻,不大了解,可是桌上三位打牌的太太,笑得扶在桌面上都擡不起頭來。

    原來奚太太在和奚先生沒有翻臉以前。

    化妝不抹胭脂,雪花膏抹得濃濃的,幹了以後,鼻子眼睛的輪廓都沒有了。

    太太們暗下叫她“白闆”。

     李南泉聽了這話,不由得一腔火要自頭頂心裡沖出去。

    但他轉念一想,這本是偶然的巧遇。

    若挺身而出,把這事揭穿了。

    袁四維很可反咬一口,說是有心撞破他的秘密,就是他不這樣說,撞破他的秘密,那是件事實,他也會一輩子飲恨在心。

    于是站着沉思了一會,還是悄悄地走開。

    他心裡想着,誰人不在背後說人?他這隻是說着,李南泉要傭金。

    若是他要說李南泉欺騙敲詐,親自沒有聽到,還不是算了嗎?他越想心裡倒越踏實。

    慢慢走着。

    他到了那村屋子裡去,見掩着門的人家,由門縫子裡露出一條白光來。

    同時,也就由門縫裡溜出整片的煙。

    在下風頭,就可以嗅到那煙裡面有着濃濁的氣味。

    這是熏蚊子的煙味。

    他走近了将門一拉,那煙裡更像一股濃霧向人身上一撲。

    在煙霧外面看那屋子正中,四五個打牌的女人,六七個站着看牌的男女,還有兩盞菜油燈,全都埋葬在騰騰的煙霧中。

    四個打牌的女人,也有李太太在内。

    他便笑道:“你們這樣打牌,那簡直是好賭不要命。

    你們鼻子裡嗅着這砒霜味,不覺得有礙呼吸嗎?”下江太太正好合了個一條龍,高興得很,她就偏過頭來笑道:“各有一樂,我們坐在這裡熏蚊煙,固然難受,但看到十三張就可以把這痛苦抵消了。

    你在竹林子裡喂蚊子,那也是痛苦的。

    可是你也有别的樂趣,也就把蚊子叮咬的痛苦抵消了。

    ”最後她還補了一句文言:“不足為外人道也。

    ” 李南泉也覺着人家冒了極大的危險來相會,自己橫擱在人家面前,這是極不識相的事,擡起一隻手來,向石正山招了兩招,說是“回頭見”,也就走開了。

    他直到自己家門口,向石家看去,見小青已是回了家了,這事算告一段落,自也不再介意。

    他們的屋子和石家的屋子,正是夾了一條山溪建築的。

    李家的屋子在山溪上遊,石家的屋子,在山溪的下遊。

    兩家雖然相隔幾十丈路,可是還是遙遙相對。

    在李南泉家走廊上,可以看見石家走廊。

    石家的走廊,在屋子後面,正是憩息浏覽之所。

    那也是對了山溪的。

    他們的走廊相當的寬敞,平常總是陳列着一套粗木桌椅,還有兩張布面睡椅。

    向來,石正山夫妻二人橫躺在睡椅上向風納涼,小青送茶送水。

    這時,見小青睡在布面椅子上,單懸起一隻腳來,隻管亂搖着。

    石先生坐在一張矮凳子上,橫過了身子,半俯着腰。

    看那情形,是向她說些什麼。

    過了一會,石先生燃了一支煙,遞給小青姑娘,随後又捧一隻茶杯過來。

    小青躺在睡椅子,并不挺直身子來,隻是将頭擡着。

    石正山一隻手撐了椅子靠,一隻手端了那杯茶,向小青面前送着。

    小青将嘴就了茶杯,讓石先生喂她的茶。

    李南泉看了,情不自禁地點了幾點頭,心裡正有幾句打油詩,想要傾吐出來。

    可是還不曾在得意之間吟詠了出來,忽然一陣尖銳的聲音,破空而至:“你們好一對不要臉的東西,青天白日做出這樣無恥的事!”看時,正是石太太在村口上飛奔而來,奔向她家的門口。

     李南泉也覺得楊小姐激于義奮,并沒有顧慮到危險,這很是可取。

    便點了兩點頭道:“楊太太,你随她去罷。

    到家不遠,好在第一批敵機已經過去了。

    ”楊太太面對着這位受了重傷的女婿,也沒有什麼法子,隻好呆望着。

    等着楊豔華把白藥取來的時候,洞子裡人把緊張的情緒,已掀了過去,也都紛紛來到洞門口觀望着。

    大家七嘴八舌說着,讓楊氏母女站在人叢中,更是發了呆沒有主意。

    紛亂了一小時之久,還沒有解除警報。

    鎮市上的防護團,搬了一張竹床來,将陳惜時放到上面,陳惜時已是不發哼,昏沉地睡過去了。

    有幾個人建議,他實在耽誤不得,應當趕快救治。

    楊豔華就站在人叢裡舉着手道:“歇了這樣久,敵機并沒有來,大概不會有第二批了。

    我出一百塊錢,把病人擡到學校診療所去。

    ”在人叢中有個鄉下人,口裡銜着短旱煙袋,青布褲衩,露出兩隻光腿,赤着膊,黃皮膚裡,胸骨外挺,肩上搭了一件破爛白布褂子,斜斜地站着,緩緩答道:“這張竹床,總要三個人擡。

    一百塊錢不好分,加二十元嘛。

    ”楊豔華道:“救人要緊,就是一百二十元,你們快收拾。

    ”那人就四面張望着道:“哪個擡?一百二十元,兩個人分。

    ”于是人叢中又出來一個賣力氣的漢子,點點頭道:“要得,兩個人擡。

    ”他走到竹床前,彎着腰,将竹床端了一端,立刻向下一丢,叫道:“擡啥子?人全都完了。

    ”楊太太低頭看着,人已面如白紙,一點氣沒有了。

      楊豔華看到這情形,說了句“我真薄命呀”,身子向上一聳,頭向旁邊一歪,就要向旁邊石頭崖上撞了去。

    李南泉正站在她身邊,趕快兩手将她扯住,正了顔色道:“你這不是太欠考慮嗎?死了一個,你們老太,已經傷心透頂。

    你再有差錯,那還了得?”楊老太看到陳惜時死去,也是淚如雨下。

    她擦着眼淚,摔了鼻涕道:“惜時,這雖是你自己大意,也是我害了你呀。

    誰讓你們挑着今天這個日子訂婚呢?今天訂婚,你今天就過去了,也害得豔華好苦呀!”這個話勾動了楊小姐的心事,又号啕着哭着,跳了起來。

    李南泉目觀此情,也真覺得楊豔華是紅顔薄命,陪着幾位熟人,将她母女勸說一陣。

    糊裡糊塗地聽到了解除警報聲,大家分途散去。

    李南泉也陪着她母女回家,周旋了幾分鐘然後才回家去。

    李太太老遠地迎着他笑道:“今天這頓喜酒,你吃得夠熱鬧的吧?”李南泉歎口氣道:“還提呢,喜事變成喪事了。

    ”因把陳惜時被炸的事說了。

    李太太道:“嗐!楊小姐也是運氣太壞。

    他們家到防空洞那樣近,為什麼還來不及躲洞子?”李南泉道:“說句造孽的話,這位陳先生也是該着。

    已經過了緊急警報了,他在牌桌上還不肯下來。

    我一出她家門,就遇到兩架戰鬥機,若是開槍的話,也許我都沒命。

    我進了洞子了,這位陳先生還站在洞門口。

    一塊炸彈碎片,大概打在他腰上,當時就不行了。

    他要是再進洞一尺路,就沒事。

    這豈不是命裡該着?” 李先生搖了頭笑道:“我真愚蠢,我想不起來,你為什麼要發脾氣。

    難道我留你在家裡,免得逃警報,還有什麼壞意不成?”李太太道:“我的應酬,我願去不願去,有我的自由,用不着你多管。

    你在人當面說了這話,那是表示我出門作客,全沒有自由,都得聽你的命令。

    誰都有個面子,教人怎麼不難為情?”李南泉先是有點生氣,沉靜着想了一想,也笑起來了,點頭道:“我粗心,真沒想到這一點。

    你要挽回這個面子,那非常之容易。

    回頭我們一路到楊豔華家去,我随在你後面,給你拿着大皮包,像是個聽差的樣子。

    你并可以當着衆人的面,叫我給你倒茶點煙。

    我對于這個很無所謂,怎麼着也不會取代我這個作丈夫的資格的。

    ”他是站在走廊上說話的,連鄰居們聽着都笑了。

    李太太道:“你也不怕人家笑話?”李南泉道:“我若怕人家笑話,你怎麼能挽回你的面子呢?我故意在這裡大聲疾呼,就是給你挽回面子呀。

    各位鄰居,你們都聽到了,我是願意給太太當聽差的。

    ”吳先生在他自己屋子搭腔道:“我們聽到了,李太太面子十足。

    ”鄰居們又是一陣狂笑。

    這樣一來。

    李太太就什麼都不能說了。

    到了十一點鐘,她整理衣妝完畢,也就預備去吃楊小姐的喜酒了。

    隔了窗戶,看對面人行路上,來往的人,又在放開步子跑。

    跑的人口裡說着:“挂了球了,挂了球了。

    ”李太太叫了聲:“糟糕!所有吃喜酒的人,都不會去的,我們也不算失禮。

    ”李南泉道:“不去不合适吧?等緊急警報來了,就躲她附近的洞子好了。

    ” 就在這時,門外有一陣喧嘩聲。

    有人叫道:“就在這裡,就在這裡,一定躲到這裡來了!”聽那口氣,多麼肯定而嚴重。

    李南泉一想,一定是捉賭的來了,自己雖是個事外之人,可是自己太太在賭桌上,真的被拉到警察局裡去了,這事可不大體面。

    為了這些太太說話,不好應付,正要躲開。

    現在倒可以迎出門去,替她們先抵擋一陣。

    于是先搶着到大門口來。

    在月亮下看看,倒并不是什麼捉賭的。

    乃是袁四維太太帶着她一大群孩子,還有男女二位幫工。

    李南泉受了這一次虛驚,很有點不高興,笑道:“這可把我駭着了,我以為是防護團抓人。

    ”警報期間,本是不應該打牌的。

    袁太太手上拿了根粗手杖,還是那天趕場買米那個姿勢。

    手杖撐在地上,頂住了她那腰如木桶的身體。

    她笑道:“對不起,小孩子們不懂規矩。

    我們家裡有點事,找袁先生回家去商量。

    他在這裡吧?”李南泉是攔門站着的,他并不讓路,搖搖頭道:“他不在這裡,這裡是太太集團。

    我也是剛進來看兩牌。

    現在并沒有解除警報,你怎麼能邀袁先生回去?”袁太太道:“不回去也可以,我要和他說幾句話。

    ”李南泉笑道:“他實在是不在這裡的。

    他不會到這裡來熏蚊煙的。

    ”袁太太見他這樣攔着,越是疑心,将手杖對她的一個大男孩子身上輕輕碰了一下道:“你先進去看看。

    ”那男孩子倒有訓練,就在李先生腋下鑽了進屋去。

    李南泉笑道:“我不會幫袁先生瞞着的,你自己進去看罷。

    ”他說時,故意把聲音放大一點,然後放開路,自己向外走去。

    袁太太以為他是放風,更搶着向裡。

    李南泉和她碰撞了一下,好像是碰了棉絮團子。

     小青已經是走到屋子裡去了,對于這個打擊,當然沒有理會。

    石太太覺着這一瓷鐵盆打得對方并無回手之力,完全占了上風,越是在衆人面前破口大罵。

    旁人勸一陣,她接着罵一陣,不知不覺,罵了有三四十分鐘。

    有一個小孩子報告道:“石太太,你不要罵,他都走了。

    石先生說,他走了,叫我們小孩子不要告訴你,讓你罵到吃午飯去。

    累死你。

    ”石太太聽了這話,料着石正山正和小青同路走了,趕快追了出來。

    直追到村口亭子上,向山下一看,見那道山河裡漂着一隻小平底船。

    船後艄有個人搖着摧艄橹,船中艙坐着男女二人,女的是小青,男的是自己的丈夫石正山。

    兩個人肩膀挨着肩膀,并坐在一條艙闆上,那還不算,石正山又伸了一隻手,搭在小青的肩膀上。

    小青偏過頭來,向他嘻嘻地笑着。

    石太太看到,真是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