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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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麼原故?”戴勤忙回道:“奴才管的那地裡,本有幾塊低窪地,再者今年雨水大,那棉花不得曬, 都受了傷了。

    下欠的奴才也催過他們,趕明年麥秋準交。

    ”何小姐道:“哦!這就是你拖欠的原故。

    難道你們四個人管的地,不是我責成你們公同均勻搭配齊了的嗎?惟獨你管這項地裡有低窪地喲?是别人管的地裡沒種棉花喲,還是今年的雨水大,單在你管的那幾塊地裡了呢?這是莊頭佃戶搪塞你的話,你怎麼也照着樣兒搪塞起我來了!有這樣的,不如照舊由着莊頭鬼混去,老爺、太太又派管租子的家人作甚麼?”把個戴勤問得閉口無言,隻低了頭。

    又聽何小姐發作他道:“我是怎麼樣囑咐你,說你向來臉軟,經不得幾句好話兒,這可是主兒家的事情,上上下下大家吃的用的,别竟作好好先生,臨期自誤。

    怎麼頭一年就和我打起擂台來了?還是我這話囑咐多餘了,還是你是我的媽媽爹呢?衆人隻管交齊了,你交的齊不齊就下得去呢?你把這個道理講給我聽聽。

    ”戴勤聽了這話,連忙跪下說:“奴才下去趕緊催去。

    ”何小姐冷笑了一聲,說道:“你于此時才催去,早作甚麼來?當交代這差使的第一天,我當着老爺、太太面前告訴過,你們大家辦好了,老爺、太太自有恩典,是大家臉面;倘若誤了老爺、太太的事,那一面兒的話,我就不說了,臨期你們大家可得原諒我。

    不想大家都知道原諒我,倒是從你第一個先不原諒我起。

    很好。

    ”說着,把小眉兒一指,小眼睛兒一瞪,小臉兒一揚,望着張進寶,叫了聲張爹,說道:“你把他帶到外頭老爺書房頭裡,請出老爺的家法來,結結實實打他二十闆子,再帶進來見我。

    ”戴勤此時吓得隻是磕頭,求奶奶開恩。

    院子的家人,一個個屏聲息氣,連咳嗽也不敢輕易咳嗽,堂屋裡的仆婦丫頭,隻鴉雀無聲的竊聽,把個随緣兒媳婦急得隻是怪哭,悄悄兒的磨着她媽給進去求求。

    戴媽媽也是着急,待要進去,又慌着不敢進去。

    早聽張姑娘勸了一句,說:“姐姐看看我,饒他個初次罷!”隻這一句,便聽何小姐 高聲說道:“妹妹,不是怎麼着。

    這樁事你我兩個一般兒大的沉重,怎麼叫我看看你呢?要說因為這是個初次就饒他,我正為這個是初次,所以才饒不得他。

    這次正是個立法之初,饒了這次,往後就是例了;獨饒了他,衆人都有得說的了。

    要依然等到公婆操起心來,你我怎麼對公婆?又怎麼對衆人?慢講是他饒不得,假如華奶奶今年有個拖欠,你我講不得也該是一例的照辦才公道。

    ” 安公子自從去年埋首書齋,偶然在家閑一刻,便見她姐妹兩個,三下五除二的不離手,五畝七分半的不離口。

    因自己一向正在用功,正不曾留心這樁事,到底弄到怎麼個分兒上了。

     不想今日才得應酬完了,跑回家來,正碰上這場熱鬧。

    一時坐在一旁,既不好伸手,又無從開口,因覺得有些餓了,才叫人揀了幾個甜饽饽來,拿起來咬了一口,正在嘴裡嚼着,聽得他那位蕭史,這半日倒象推翻了核桃車子一般,總不曾住話。

    那個氣,好比煙袋換吹筒,吹筒換鳥槍,鳥槍換炮,越吹越壯了。

     自己想要開言解勸,聽張姑娘才說了一句,索性連她媽媽爹華忠也刮擦上了,卻也防着一說便吃個釘子。

    正在為難,隻見張進寶聽得大奶奶吩咐,先答應了一聲:“啧!”便顫巍巍扶着杌凳兒跪下去,回道:“奴才有個下情,求奶奶恩典。

    ”窗外的家人見他跪下,都跪下了。

    兩個媽媽便也帶了随緣兒媳婦,跟着張進寶跪在屋門外頭。

    何小姐連忙站起來說:“張爹,你快起來,有話起來說。

    ”說着,忙叫花鈴兒快把張進寶攙起來。

     又說:“這事不與兩位媽媽相幹,你兩個也隻管起來。

    ”又叫:“大家也起來。

    ”張進寶站起身來,才慢慢的說道:“這件事,戴勤算實在辜負主兒的恩典,就是奴才平日不能提補着他,也有不是,求奶奶開恩,可憐他個糊塗,聽不出主兒的吩咐來;再者,看他平日差使,也還勤謹,奶奶賞奴才個臉,饒他這次。

     奴才下去幫他催去,也不用講甚麼麥秋不麥秋,那天催齊了,趕緊就交上來。

    要誤了事,請奶奶連奴才一并責罰。

    ” 戴勤此時一聲兒也不敢言語,隻在那裡磕頭。

    隻聽何小姐坐在上面說道:“張爹,你是個有歲數兒最明白的人,我方才說的,卻不為他短交這百十吊錢起見。

    你知道帳上,現在也不至于立等這項錢使,也不是我輕意高興,不顧家人含怨;便是看看我媽媽從小兒奶我到這麼大,在她跟前,也該從寬些。

    但是媽媽爹奶媽媽怎麼重,也重不過老爺、太太去,也重不過家裡這個大局去。

    ”說着,又問着公子和張姑娘道:“爺和妹妹可想我這話說得是不是?”這二位好容易聽着他口話兒松了點兒了,誰還說道個不字。

    二人齊聲答道:“說的很是,可是張爹方才說的,隻可憐個糊塗罷!”說着,何小姐早又回過頭去,望着張進寶說道:“張爹,你既這麼替他說着,我隻看你這個老臉兒,看着你還是看着老爺、太太待你恩典重的上頭,今日權且饒他這頓闆子。

    也不用你幫他催。

    大約叫他十天八天,看催齊也不能?限他到年底,給我交齊了。

    ”說着,又從桌兒上拿起一個單子來,交給張進寶看,說:“你瞧這是我們商量着給你衆人拟出來的獎賞單子,打算請老爺、太太看了好施恩,他也是一樣;不想他不愛這個好看兒,叫我可有甚麼法兒呢? 他這分賞,隻好擱下來罷。

    至于莊頭,可寬不得。

    你下去就照着我定的那個章程辦去。

    ” 張進寶連珠炮的答應,便望着戴勤道:“這還不快叩謝爺和二位奶奶的恩典嗎?”那戴勤連忙摘了帽子,碰了陣頭,才随張進寶出去。

    兩個媽媽和随緣九媳婦又進來要碰頭。

    何小姐連忙一把拉住她兩個,又安慰戴媽媽道:“你可别抱怨我,我可是沒法兒。

    ”戴媽媽此時感激不盡,那裡敢起抱怨,當下她姐妹兩個,歸着清楚,才同公子過住房來。

     公子見金、玉姐妹已經把家裡整理得大有眉目,自己的功名卻才走得一半途程。

    歇了兩日,想到明年會試,不由得不急着用功。

    恰好一日安老爺偶然走到書房裡,見他正在那裡,拟了幾個題目,想要請老爺看定,依了作起文來。

    安老爺看了看,說:“題目倒都拟得是的,隻是要作會試工夫,卻比鄉試一步難似一步了。

    鄉試年後,便算交過排場;明年連捷固好,不然,還有個下科可待。

    到了會試中後,緊接着便是朝考;朝考不取,殿試再寫差些,便拿不穩點那個翰林。

    不走翰林這途,同一科甲,就有天壤之别了。

    所以凡有志科甲者,既中了舉,那進士中與不中,雖不可預知,卻不可不預存個必中之心,早盡些中後的人事。

    這人事要怎的個盡法呢?隻對策寫殿試卷子這兩層功夫,從眼下便作起來。

    我的意思,每月九課,隻要你作六課的文章;其餘三課,待我按課給你拟出策題來,依題條對。

    凡是敷衍策題,抄襲策料,以至用些架空排句塞責,卻來不得的。

     一定要認真說出幾句史液經腴,将來才好去廷對。

    你的字雖然不醜,那點畫偏旁,也還欠些講究。

    此後作文,便用朝考卷子謄正,對策便用殿試卷子謄正,待我給你閱改。

    非我見你既中了個舉,轉這等苦口求全責備,也慮着你讀書一場,進不了那座清秘堂,用個部屬中書,已就失之毫厘,謬之千裡了。

    再要遭際不偶,去作個榜下知縣,我便是你的前車之鑒,不可不知。

    ”讀者隻看這位安老先生,怕作知縣算到了頭兒了,衛顧兒子也算到了頭兒了。

    但是也須有衛顧兒子的本事學問,倘我作者也有個會試的兒子,卻叫我和他講些甚麼來?安公子遵着父親的教訓,依然閉門用起功來,準備來年會試。

     拈指之間,早又到了次年禮闱臨近了。

    安老爺正想着,這次不知是那幾位主司進去。

    不想得了信,這次的大總裁,又熟人多了。

    原來那時烏克齋已升了兵部尚書,協辦大學士,兼内 務府大臣;莫學士也升了侍郎;吳侍郎又升了總憲。

    三個一齊點進去,正是安公子的兩位先生,一位世弟兄。

    不消關節,隻看他的路數筆氣,那卷子也就是亮的了。

    何況他還是個門第出身的真實藝業,此番焉有不中之理?看看到了場期,那安公子怎的個進場出場,不煩重叙。

    等到出榜,又高高的中在十八魁以内。

    安老爺一家的歡喜熱鬧更不待言。

    緊接着朝考,入了選,便去殿試。

    那殿試策題問的是經學、史學、漕政、捕政四道。

     安公子經安老爺這幾個月的造就工夫,那本殿試卷子,真真作得來經經緯史,寫得來虎卧龍跳,欽派閱卷大臣把他優定在前十本以内。

    城裡有烏、吳、莫三位,這第一班最關切的人,還愁安老爺得不着信不成?當日就早先得了個密信,暗暗放心說:“隻要在前十本,無論第幾,這二甲是拿得穩的,編修便可望了。

    ” 到了升殿傳胪的頭一天,讀卷大臣先進上前十本去,恭候禦筆欽定那鼎甲一二三名狀元、榜眼、探花,二甲第一名的傳胪,以至後六名的甲乙。

    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