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閃電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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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脖子上一撞。

     這一撞讓馬也有點受不了,它又大叫了一聲,兩腿一彎,似乎想把我甩下來。

    但是我一上馬背,那就由不得它了,兩臂一把環着抱住馬脖子,腳底雖然仍然疼痛,也顧不得了,拼命夾住馬的兩肋,死也不掉下去。

    這馬見甩我不下,隻在拼命打轉,一邊嘶叫。

    我不管它怎麼動,隻是拼命将兩臂箍緊。

    坐在馬背上,就象是在大風浪中一樣,眼前的人影紛至沓來,忽高忽低,地上又是着火一般,灰土直崩起來沖上我的臉,依稀還能聽到曹聞道的叫聲,眼前也看到他,隻是一閃而過,不知到底在叫些什麼。

     轉了一陣,這馬也許也有些累了,動作慢了些。

    我看準機會,一手摸索着摸到了馬缰,一抓到手上便用力一勒,這馬護痛之下,又是一陣暴叫,猛地人立起來。

    但我已有防備,兩腿用力,還生怕會掉下馬背,左手攬住了馬脖子。

    馬又是轉了幾個圈,才慢慢地停了下來,但仍在噴着響鼻,似是大不服氣。

    我心知此時定要降伏它,不然這馬的性子會越來越烈,以後更要降不住了,手中也不容情,拼命地拉着缰繩,馬嘴裡也被我拉得流出血來,恐怕是馬唇被我這般大力拉得破了。

     又轉了幾圈,這馬漸漸地緩和下來。

    也許它也知道要是再使性子,我更不會讓它好受,不再亂跳。

    這馬到這兒便是初步收伏了,以後再慢慢溜彎指揮,以這馬的力量和速度,定是一匹神駒。

    我騎在馬上,說不出地自得。

     這時,曹聞道過來道:“統制,你真是厲害,這等悍馬也降得住。

    ” 我心中一陣得意,正待誇上一句口,那個養馬的士兵卻臉色煞白地在一邊叫道:“将軍,當心!這馬還不曾服!” 他話音剛落,馬又突然間一聲暴叫,猛地人立起來。

    這會前蹄擡得更高,兩條後腿幾乎是和馬背呈一直線,我根本沒有防備,兩腿也沒夾緊,人登時滑了下來。

    幸好那士兵喊時我已有了些警覺,兩腿猛地一夾,此時卻坐到了馬後胯上。

    那馬卻猛地發力向前一縱,我知道此時隻消一松手便會摔下來,要降伏這馬成了一句空話還隻是事小,摔下來後恐怕要連渾身骨頭都摔得粉碎。

    我兩手一用力,兩掌貼在馬肩上,人也貼上馬背。

     現在我不是騎在馬上,而是伏在馬背上的。

    還好别人也看不清我的樣子,不然我現在定是面色煞白,臉色難看到極點。

    馬已在向前沖去,幾乎象離弦之箭,這等快法,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但現在卻不是贊歎這馬跑得快的時候,馬跑得快一分,那我也就危險一分,我兩手緊緊貼着馬肩,不時移動腰部,幾乎是在馬背上向前爬,先前的豪氣已一掃而空,代之以一陣沮喪。

     這馬的性子這麼烈,恐怕要降伏它也是句空話,不然這馬的神駿,早被人點走,也不會被牽在馬廄中讓我來選了。

    我在馬背上象一條蟲子一樣挪動,隻覺風聲過耳,眼前的城牆卻越來越近。

     這馬是向城牆沖去的。

    馬城在城中占了很大一塊地方,但終究有限,一眨眼地功夫,馬便跑完了跑道,将前鋒營的士兵抛在後面。

    而十幾丈高的城牆,那絕不是馬能跳得過去的,這馬以如此快的速度奔來,真會一頭撞死在城牆上麼?要是在城牆上撞成一灘肉餅,那還不如被馬踢死呢。

     但城牆在我眼中已如排山倒海一般壓來。

    從馬上看過去,好象不是我撞向城牆,而是這城牆以雷霆萬鈞之勢壓向我的身上。

    這時我已爬上前一點,左臂已能攬住馬脖子,但還用不出力來,正在驚慌失措,馬卻猛地一側身子,貼着牆根跑起來。

     一匹好馬,除了奔跑迅速,轉向也要靈活。

    戰場上瞬息萬變,一匹馬若是轉向不靈,那麼馬上将領就象有十分本領也隻剩五分了。

    這馬迅如閃電,轉向時也絲毫不減速,實是匹一等一的好馬,可惜就是性子太烈了,現在我沒有降伏它,自己卻已經被它收拾得十足十,可說讓它降了。

    我在馬上已是頭暈目眩,幾乎不知身在何處,這一轉彎更是讓我在馬背上歪了一歪,又向一邊溜下一些,現在隻是拼命地貼在馬上不讓自己掉下去,突然間,耳邊響起了一個人的話語:“人馬合一,心神相通,身不馭馬,亦不為馬馭。

    ” 盡管在馬上,我也隻覺周身都是一震。

    這幾句話該是馭馬的至理名言,也不知是我從哪兒看來的,現在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想起來。

    可是“人馬合一,心神相通”,說說容易,我又如何跟這馬心神相通法?我都不記得哪兒看來這兩句話了,當然更不記得該如何人馬合一,心神相通。

     這時,突然耳邊又響起了那人的話語:“凝神靜氣,心觀天地。

    ” 心觀天地!這四個字象是突然間在我兩眼間開了個天目。

    百辟刀的刀銘也說“唯心不易”,現在我在馬背上,自己先驚慌失措,根本沒法凝神靜氣,哪裡還談什麼心觀天地?身周的事也看不清了。

    但那個聲音卻好象一根靈巧的手指,将我亂成一團的思緒一下理順,雖然仍是眼花缭亂,但周圍的景物一下清晰起來,我都可以看清城牆上一塊塊向後飛馳城磚了。

     凝神靜氣。

    我把自己粗亂的呼吸慢慢調勻。

    馬還在沿着城牆跑,現在又到了一個拐角處,仍是一個急轉彎,但此時我覺得自己身輕如燕,身子在馬背上輕飄飄的,好似全無重量,從掌心,透過馬的皮膚鬃毛,傳來這匹馬的心跳。

    按理馬的心髒一直在跳,我也該一直都應該能感覺到,但直到這時,我才感到了這馬也匹有血有肉的生靈,不是塊暴戾的石頭。

     我的呼吸越來越和緩,說也奇怪,掌心感到馬的心跳初時也急如繁鼓,慢慢地也和緩起來,也慢慢地和我的呼吸一緻,就象有一根管子将我的心跳與馬的心跳連到了一起。

    這等感覺極是奇妙,一瞬間我幾乎忘了自己是騎在馬上,好象自己就是這匹馬一樣,正在路上飛奔。

     人馬合一,那已不是馭馬了。

    當人與馬合二為一時,豈不是能由着人的心意,不用馬缰也能騎馬了?現在這匹馬的速度仍然沒有放慢,可是我卻幾乎感覺不到坐在馬背上有起伏之感,馬缰松着,也僅是拿在手上而已,大概不用也可以。

    我心中一喜,但看着手中的馬缰,卻不敢放掉了試試,隻是輕輕一抖。

    這動作很輕,但馬卻象明白我的心意,身子一側,跑了個小圈,折而重新向城牆跑去。

     這回,和方才那次驚恐萬狀根本不同,我好象完全可以感覺馬的步調,連馬蹄踏上地面都能感覺出來。

     現在,可以說是初步的“人馬合一,心神相通”了吧?我又驚又喜,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我耳邊響起了“哧”的一聲笑。

    這笑聲似乎有點贊許,也有些譏諷。

     如果說耳邊響起幾句話,那還可以說是我看到過。

    聽到這樣的笑聲,實在有些怪了。

    我吃了一驚,手又是輕輕一抖,馬一下站住了,我擡頭向上看去。

     這馬當然不會說話,周圍也沒人。

    要有人說話,當然隻有在城牆上。

    但城牆有十多丈高,就算有人說話,哪裡會象在我耳邊說的一樣?隻是我好象也根本沒想到這點,隻是擡頭望去。

     剛擡起頭,便覺一縷陽光射入眼底,讓我眼前一花,可是我好象依稀看見,就在我頭頂的城牆上,有個人靠着雉堞,正在上面看着我。

    我忙伸手搭了個涼篷再往上看,卻隻是空蕩蕩一片。

     這時兩個人騎馬沖了過來,正是錢文義和曹聞道兩人。

    曹聞道隔了老遠便叫道:“統制,你沒事吧?” 我将馬帶得距城牆遠一些,再往上看。

    但牆頭空空蕩蕩,看不到人。

    這段城牆是北牆,再外面便是大江了,隔着厚厚的城牆也可以聽到外面的江聲。

    江流不息,别的便什麼也聽不到。

     曹聞道正在大贊我的馭馬本領,大概見我正注意城牆,便道:“統制,怎麼了?” 我道:“剛才你們見到城牆上有人麼?” 他和錢文義兩人一怔,也不知我為什麼注意牆頭。

    錢文義也手搭涼篷向上望去,道:“怎麼了?我們也沒注意。

    ” “沒什麼。

    ”我帶了帶馬,道:“去吧,我還得給這馬上副鞍鞯。

    ” 我沒有跟他們說,我剛在在眼睛一花時,依稀看到的那個人。

     那該是個老者。

    身材矮小,因為我覺得他大概比雉堞的缺口處還高不了多少。

    是個老者固然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也許是我多疑,但那張臉,我做夢也忘不了,那是一張尖嘴猴腮、奇醜無比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