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風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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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還活着的話,我才是他堂妹夫,現在卻隻是個名義上的堂妹夫而已.而帝君叫我來,自然不會是讓我喝一杯春梨酒,我已轉過了十多個念頭,猜不透他到底要說什麼.
他顯然也發現了我臉色的異樣,手指在案上輕輕叩了叩,歎道:茵妹巾帼不讓須眉,原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材,可惜天不假年.楚兄,我們是至親,還該多走動才是.
他居然和我稱兄道弟了.其實郡主隻是帝君的堂妹,帝君同父異母的弟妹還有十多個,我根本算不上什麼至親,他越這樣說,我心中就越發惶恐.我低下頭,道:微臣不敢,微臣隻是臣子,豈敢與帝君如此相稱.
他歎了口氣,道:人主與常人豈有異哉?楚将軍,你也多慮了.隻是他雖然說我多慮,卻已不再和我稱兄道弟.聽他這樣說,我才覺得自在些,低頭行了一禮道:君臣之禮,微臣切切不敢忘.
與其說我不敢忘君臣之禮,不如說我不想與帝君太過接近吧.帝君叫我過來,做得這般隐密,又瞞過文侯,我已經猜出他的用意來了,十之八九,他是想建立自己的私人班底.他可以說是文侯一手扶持上去的,同樣,如果文侯哪一天想推他下台,也是容易得很.現在帝國軍最精銳的四相軍團指揮官,全是文侯的私人,他又軍權在握,就算想起兵造反,也是毫無困難.隻是最讓我想不到的是一向隻知醇酒美人的帝君,居然也會有這等想法了.看來,大帝的血脈即使已經稀薄得如同清水,畢竟還在帝君體内奔流着.我被張龍友騙來,實在不想這樣表态,心中隻是轉着念頭,希望能含糊蒙混過去.
帝君聽我這般說,也垂下了頭,喝了口酒.我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好也啜飲着杯中的酒.文侯掌握了朝中一切,帝君隻能算是個傀儡,而文侯的手段我想起來就要不寒而栗,無論如何都不敢投靠其他人的,即使那人是帝君.我在心底暗自罵着張龍友.張龍友定已成為帝君的私人了,如果我向文侯告密,文侯雖然不會對帝君下手,但張龍友的地位肯定會一落千丈,說不定就不明不白暴屍街頭.隻是這樣的事我是絕對做不出來的.可如果我明說不肯成為帝君班子中的一員,今天恐怕也走不出去,其中利害,我自是洞若觀火.
半晌,帝君忽然擡起頭,道:楚将軍,普天之下,皆何人之臣?
我一凜,擡起頭來,道:禀帝君,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王者之臣,心屬何人?
我誰也不屬,我隻是我自己.我想着,忽然一陣煩亂,口中卻低低道:臣之心身,皆屬帝君.
這是套話,除了這等回答也沒有其他了.帝君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但這笑意一閃即沒,他又歎了口氣道:若茵妹在日,楚将軍你說這話,隻怕就不會這般猶豫了.
他一說到郡主,我隻覺胸口有些疼痛,說不出的難受.郡主活着時,我曾經答應她,就算有朝一日要與文侯為敵,我也會站在她這一邊.可是郡主已經死了,這句話我幾乎要忘了.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又閉上了.
帝君忽然道:楚休紅,世事變幻莫測.當初二弟要害我,多虧你救駕,我方有今日.日後若有什麼變故,還望你記得今日之言.
我的心頭又猛地一震.帝君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文侯與帝君之間真的已經産生了裂痕?我不禁擡起頭,看着帝君.他那張俊朗的臉此時已多了幾分凝重,以前那種纨绔子弟的輕佻已蕩然無存.
帝君也開始有自己的主見了,不再對文侯言聽計從.我心頭一陣亂,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明君自是萬民之福,但君主昏庸,把政事全權委派給賢臣,其實比一個自以為是的明君更好一些.我低下頭,道:臣不敢.
從我這兒看過去,帝君的臉隐沒在燭光後,陰沉而又威嚴,不知為什麼,在我的心底,他的臉與文侯似乎重合到一處了.沉默了半晌,帝君忽道:楚休紅,好自為之,帝國大帥之位,朕給你留着.
我突然顫抖了一下.我現在是偏将軍,已是第四等的高級軍官,元帥卻隻有文侯一人.帝君這話,已經暗示了他要與文侯決裂了吧?我隻覺得一陣暈眩.該不該向文侯報告?可是如果真能取文侯而代之,成為元帥的話,那不是我從小就有的夢想麼?原來,帝君叫我來,是逼我表明立場吧.可是盡管現在我對文侯也有很多不滿,但文侯将我一手提拔起來,我實在無法想像有朝一日真要與文侯為敵.
帝君見我沒說話,哼了一聲,道:楚将軍,難道你連元帥都不滿足麼?
他的話中有些不滿,甚至我能聽得出他語氣中露出的殺機.我隻覺背後一涼,道:陛下,臣不敢.
雖然看不清他的樣子,但也感得到帝君淡淡笑了笑,道:起來吧.他從懷裡摸出一方玉玦,道:這枚鎮嶽玦乃是那庭天當初的随身之物,向來都由宗室至戚有勳功者佩帶.雖然晚了點,你收起來吧.
那庭天的佩刀叫鎮嶽刀,以前由二太子執掌,鎮嶽玦多半也是他随身佩帶的.二太子被誅殺,鎮嶽刀賜給了文侯,沒想到這枚鎮嶽玦卻沒有随同刀一起給他.我遲疑了一下,心知隻要接過玉玦,就要站在帝君一方了.文侯對我有大恩,他也說過會把我當兒子一樣看,但我知道這絕對是套話而已,在文侯心目中,我同樣是一件工具.我遲疑了一下,看着他,帝君也看出了我的遲疑,道:楚休紅,這并不是我給你的,是替你侄子給你的.
他口中的侄子,自然是從郡主那一方說的,指他的幼子吧.
是她生下的王子.帝君隻有三妃,帝後因為容貌不佳,不受寵愛,秦豔春也一直不能懷孕,日後的太子肯定就是她所生的這位王子了.我心如刀絞,晃了晃,幾乎要摔倒.帝君卻又歎了口氣,道:朕知道甄卿對你恩重如山,也不該太勉強你.隻是,昨日為赦免江妃與路兵部親屬一事,甄卿竟然毫無人臣之禮.為大臣者,跋扈如此,朕隻怕将來難以預料,能依靠的,唯有楚卿你了.他頓了頓,又道:茵妹當初對我說過,若有這一天,務必要向你說明,她說你定會站在朕這一邊的.
我心中又是一陣絞痛.如果帝君隻是拿些高官厚祿來引誘我,我連聽都不會聽,但他又提起了郡主.如果我的心已被戰火煉成了鐵石,郡主就是一道深深裂痕.我咬了咬牙,終于伸出雙手接過,道:臣不敢,願為陛下效死,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如果文侯有一天真與帝君反目,以帝君的能力,肯定不會是文侯的對手.我知道自己絕對是選錯了,可是想到文侯對江妃一黨那殘酷的手段,我連想都不敢想一旦帝君被推翻後她的下場.
隻是為了報答你,郡主.我在心底暗暗地想着.
帝君微笑道:我知道你會收下的.妹夫,快回去吧,龍友在外面等急了.他方才已改口叫我名字,此時才又叫我妹夫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急趕我走,又磕了個頭,道:謝主隆恩.這才走出門去.
一出門,張龍友正站在門外.他見了我,躬身行了一禮,道:楚将軍,我送你回去吧.聽聲音,竟是如釋重負.我一言不發,隻是跟着他走到門口.又等一會,聽得門外傳來馬車聲,他拉開門,道:上車吧.
上了車,我那件衣服已經折好放在座位上.我換好衣服,一路上仍是一聲不吭.到了我的住處,張龍友替我打開車門,微笑道:楚兄,恭喜.
我仍然有些不安,見他居然眉開眼笑的,我淡然道:都是你安排的?
張龍友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豈敢,我哪有這等權力,隻是舉薦你而已.楚兄,說實話,我真怕你出不來.
如果那時帝君覺得我不能站在他這一邊,隻怕我馬上就會被殺吧.隻是就算他埋伏下刀斧手,我想我也不會束手待斃的.隻是如果真到了這種地步,張龍友便難逃薦舉非人之責了.我歎了口氣,道:算了,效命君王,本是軍人的本份.
他笑了笑,道:自然,我向帝君說楚兄你素懷忠義,是靠得住的人.他猶豫了一下,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包,又道:還有,這裡有兩包藥粉,你回去後馬上用酒将紅藥服下,白藥灑到洗澡水裡,浸半個時辰,等水變黑後換清水再浸半個時辰.
我接過來,詫道:這是什麼?
他臉上閃過一絲尴尬,看看四周,道:别問了,你照做就是,不然三日後會吐血而亡.
我大吃一驚,這才恍然大悟.帝君給我喝的那杯酒裡一定下了毒.可是我明明見帝君從自己喝的壺中倒出來的,做夢也想不到會有毒.能調出這種無色無臭的毒藥的,除了精擅藥石的張龍友,還有什麼人?怪不得是他帶我過去,原來一旦覺得我靠不住,就要殺我滅口了.我有些怔忡,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好半晌,才冷冷道:那多謝你了.
我轉過身,不再理睬他,重重關上了門.我怕再晚一點,他就會看到我眼中湧出的淚水.
雖然現在我和他站在同一邊,但是我們之間那一份友情終于化為烏有.我想到過太多的可能,卻從來不曾料到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