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海上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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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去。

    那船正在拼命讓開,卻也來不及了,天馳号的沖角在那船的側舷劃過,船闆登時紛飛,側面被撞了個大洞,這艘海賊船也向一邊側下。

    雖不曾沉沒,也已岌岌可危。

     島上的人歡聲雷動,叫得最響的倒是丁禦史的随從們。

    我嘴角也浮起了笑意,樸士免真不愧為李堯天的愛将,海賊人數雖衆,但我們水陸并濟,海賊已亂了陣腳。

    雖然還不能說我們已穩操勝券,但現在我們多少已經扭轉了一些戰局,接下來就要看海賊能支撐多久了。

    如果他們越來越亂,我們說不定真能取勝。

    當務之急,是穩住陣腳,不要亂了。

    我高聲道:就地休息。

    自己揀了塊石頭坐下,看着海上戰況。

     天馳号将第二艘海賊船也撞翻後,另外幾艘海賊船都起錨散開,追着天馳号的近十艘船與這幾艘合在一處,慢慢移動,開始重整隊形。

    這樣一來,天馳号已不能勢如破竹地沖進去了,速度也一下放慢,順流而行。

     如果象戰時一樣檢點戰果,我們一艘戰船,一百六十餘人對近二十艘海賊船,千餘海賊,已破四艘,傷一艘,斬首兩百多,自己損失不過十多人,可謂大獲全勝。

    可惜戰事還沒結束,如果最終我們全軍覆沒,即使殺掉了一大半海賊,這一個勝仗對我們來說也沒什麼意義。

     現在主戰場又轉移到了海上,我們倒輕松下來。

    我從懷裡摸出塊幹糧,慢慢地嚼着,一邊看着天馳号的行動。

    這艘巨艦移動靈活,幾乎不敢相信那船上的士兵已不滿百人。

    在船上惡鬥一場,到了島上後又心懸一發,現在稍微松懈一點,便覺得肚子餓。

    這時馬天武回來了,他身上滿是血迹,臉上都沾着幾塊血痕。

    我掏出塊幹糧道:馬大人,要吃點東西麼? 他接過來道:好的。

    啃了一口,苦着臉道:這麼硬,這麼幹,你也吃得下? 前鋒營是吃慣了苦的,吃些幹糧,喝點清水,也當得一餐,馬天武是督察院巡檢,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官,平時也定是養尊處優,肯定吃不慣軍糧。

    我道:在高鹫城時,要有這個吃,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馬天武沒說什麼,坐到我身邊,狠狠咬了一口,從身邊掏出一個小瓶子來道:來,喝口酒吧。

     我本想拒絕,但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抿了一小口。

    他的酒倒是很不錯,喝下去身上一股熱意。

    我還給他道:少喝點,說不定還要有一場惡仗。

    你讓你的弟兄們也抓緊時間休息。

     馬天武站起來,高聲道:大家快休息,能吃的吃一點,定要保護好丁大人。

    這最後一句是他加上去的,看來他做官是深得其中三昧,随時不忘拍馬,這一點我是遠不及他了。

     馬天武說了一句,又坐下來道:楚将軍是從高鹫城回來的吧?你們這些高鹫城回來的人後來都升官了是不是? 我搖搖頭道:也沒有。

    逃回來一千多,能升官的隻是少數,很多人仍然是普通士兵。

    你看,這兒三十個前鋒營中,就有幾個是從高鹫城逃回來的。

    比比他們,我這個偏将軍實是心中有愧。

     馬天武怔了怔,可能從來沒人跟他說過這種話。

    他道:楚将軍,别這麼說,您英勇無敵,下官在帝都時便聽得過,楚将軍是帝國新晉的少年将軍,立功無數,心中佩服得緊。

    此番能與楚将軍一同出征,日後與犬子說起我曾與楚将軍并肩作戰,下官與有榮焉。

     他這番話倒沒什麼官腔,很是真摯。

    我有點感動,道:多謝馬大人。

    眼下,還是奮力一戰,保住性命再說。

    請馬大人放心,前鋒營與你們共進共退,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馬天武笑道:楚将軍,我們雖然同舟這許多日,今天才算真正認識。

    好,得與楚将軍這等少年英雄相識,此生不虛! 我笑了笑,正待說什麼,邊上有人忽然叫道:海賊又要進攻了! 我們隻有一艘船,但樸士免指揮得法,海賊損失慘重,惱羞成怒之下,這次進攻全部對着天馳号。

    一看到十幾艘海賊船向天馳号逼去,我不由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天馳号方才繞着小島轉了一圈,靠的是士兵在内操槳,才能不被海賊追上。

    現在他們一定也已精疲力竭,這一次如果故技重施的話,還能逃得脫麼?海賊一旦追上來,他們的報複一定會極為可怕,船上的水軍團一定會盡數身首異處。

    而天馳号一破,我們還能逃到哪裡去? 馬天武也已發現海賊的舉動,叫道:怎麼辦? 我沉吟了一下。

    現在最好的辦法是我們上船去助戰,但是前鋒營要上船還容易些,丁禦史他們要再上船卻難如上青天了。

    到了這時候,我隻覺心中一陣茫然,舉棋不定,想不出什麼好主意。

    想了半晌,道:我們靜觀其變,相信樸将軍的手段。

     樸士免可以擊破一兩艘海賊船,但這也畢竟有個限度,要讓他以不足百人之衆與同樣精于水戰的上千海賊對敵,取勝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馬天武怔了怔,道:也隻有這麼辦了。

    唉,袖手旁觀,真是擔心死人,天也要黑了。

     天黑了?我吃了一驚。

    說實話,惡鬥到現在,我都已經忘了是什麼時辰,隻記得海盜出現時還是上午,難道我們已經鬥了一整天了?在船上計時還有水鐘,現在上了島,天邊又是烏雲密布,看不到日色,實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不過天色的确已經越來越黑,也不知是到底因為天晚還是有雲。

     海賊已在向天馳号逼去,我們緊盯着海賊的船頭,心頭已懸了起來。

    這一次海賊的船隻保持數丈的間距慢慢逼近,看來他們對天馳号已不敢稍有大意,可樸士免不知為什麼,竟然不再移動,反倒向岸邊靠近了些。

     樸士免是要我們上船接應麼?我心中一動,急忙向下跑去。

    前鋒營的三十人還在灘上列着八陣圖,即使休息,陣形依然不亂。

    我跑到近前,叫道:錢文義,錢文義! 錢文義從隊伍中出來,道:統制,有何吩咐? 樸将軍大概是要讓我們重回船上增援吧,我們快準備登船。

     錢文義看了看船,搖搖頭道:不會,方才樸将軍回來時,船上發了個旗語,讓我們原地待命。

     待命?我叫了起來,他有把握頂住海賊的這次攻擊麼? 頂半個時辰想來差不多。

     半個時辰有什麼用。

     錢文義微微笑了起來:我們會有一支援軍到來。

     我大吃一驚,道:什麼?有援軍? 錢文義道:是風。

    他的臉色已輕松了不少,又道:這天氣,再過一個時辰就會起大風了。

    海上的風浪可不比内陸,海賊這些小船肯定頂不住,樸将軍将這塊灘守住,海賊便如無本之木,絕對不能戀戰,遲早會退去,不然會被風浪打得全軍覆沒。

    如果海賊的大本營離得遠一點,我想不用半個時辰他們就得退了。

     的确,這個小島隻有這一塊地方能下錨,樸士免繞了一圈,多半已将地形看得仔細了。

    海賊現在占盡上風,但隻要在一個時辰裡不能搶到這塊灘塗,那他們的船便隻能漂在海上,那可是極危險的事。

    可是,如果海賊孤注一擲,不惜代價也要來搶奪灘塗,樸士免再守半個時辰問題不大,但要再守一個時辰就未必能行,一旦被海賊搶在風暴到來之前搶占灘塗,那我們還是敗了。

    我道:萬一他們死戰不退呢? 錢文義一怔,沉吟一下,道:要看水軍團的戰力了。

    如果海賊半個時辰後還不退,那就是你死我活之局,要麼是海賊全軍覆沒,要麼就是我們。

     這樣的結果我實在不願去面對。

    我道:現在我們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忙? 錢文義想了想,歎道:如果能有火藥,那我們還能幫上個忙。

    可現在,我們也隻有在一邊看着。

    隻望海賊不敢取此下策。

     這的确是下策。

    我心急如焚,可錢文義出生在海邊,對于大海,他知道的比我要多得多,他也這麼說,我更沒什麼好辦法。

    我喃喃道:總不至于走投無路吧? 剛說出這話,我心頭忽地一亮。

    臨出發時,文侯不是交給我一個錦囊麼?他對我說到了走投無路時再打開,現在大概正是走投無路了吧?如果文侯真有什麼奇計可以反敗為勝,現在不看,那可失贻誤良機了。

    我心中這麼對自己說着,伸手從懷裡摸出那個錦囊。

    我一直很想看看文侯交待我的到底是什麼事,現在有這個理由,倒是名正言順。

     拆開了錦囊的線,裡面放着一張折疊成一個方塊的白帛。

    打開了,一眼便看見文侯那種細密的字體,當頭便寫着:字谕楚休紅:共和叛賊素有狼子野心,定無善意 看到這兒,我已是微微吃了一驚。

    現在我們是要去和五羊城商議合作之事,文侯卻說他們定無善意,難道他另有打算麼?我定了定神,接着看下去。

     字并不多,很快就看完了,但我卻幾乎被驚呆了,又看了一遍,确信自己沒看錯時,我隻覺身上一陣陣地發冷。

     文侯竟然會有這樣的計劃! 統制,這是什麼? 錢文義見我呆呆地看着那塊帛書,湊了過來,我幹笑道:沒什麼,這沒什麼用。

    伸手把帛書塞進懷裡,道:樸将軍頂得住麼? 錢文義臉色一沉,道:不知道,很危險。

     的确,海賊正瘋了一樣向天馳号突擊,幸好天馳号上的雷霆弩先時沒有射出太多,仍然夠用,海賊雖然越靠越近,卻仍然沒能貼上來。

    那十幾艘小船圍着天馳号不住穿梭,天馳号借着堅實之利,縱橫捭阖,左沖右突,眼下還看不出有敗北的意思。

    但這樣鬥下去,遲早都會頂不住,隻能看樸士免能不能守到風暴來臨了。

     在海上航行,最怕的就是風暴,但現在我盼着風暴能早點來。

    可是風雖然大,離稱得上風暴卻還遠,我看了一陣,隻覺過了許久,道:錢文義,風暴還沒來麼? 錢文義看了看海面,指着潮頭道:快了,統制你看,水位已經漲上了許多。

     果然,潮頭已經比我們上岸時大了許多,這塊灘塗也已變小了三分之一。

    我緊握着百辟刀,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隻是默默念着:挺住,樸士免,挺住! 天馳号在海賊船隊中交錯穿梭,極是靈活,真想不到水軍團的精力如此綿長,到現在還能劃得動船槳。

    這時天馳号突然一個發力,一艘海賊船避計不及,船尾被天馳号的沖角挂了一下,舵艙都被沖掉了一半,海賊們啊地一聲叫,即使我們呆在岸上也聽得清楚。

    錢文義忽然叫道:太好了!樸将軍将海賊的旗艦打傷了! 那是五峰船主的船?我也吃了一驚。

    原來樸士免看似在海賊的攻擊中躲閃,其實他一直在對準海賊的旗艦,真是個出色的水軍将領,怪不得李堯天放心讓他出來。

    我心頭一喜,道:好,就這樣!擊沉他! 但天馳号明顯也已精疲力竭,将海賊的旗艦打傷後,一艘海賊船突然從後方沖過來,砰一聲撞在了船尾。

    天馳号雖然堅實,船尾卻也被撞出個洞來。

    我驚叫道:糟了!如果這時候海賊趁勢攻上,那可一切都完了。

    我叫道:快去!我們沖過去! 我已決定不顧一切也要增援,哪知海賊們又是一聲驚呼,那艘受傷的旗艦忽地一側,竟似要翻倒下來。

    錢文義又驚又喜,道:好!海賊的旗艦被鑿破了! 樸士免竟然不惜一切,也派出水鬼去鑿通了海賊的船!海賊先前想來鑿我們的船,沒想到最終反倒自己折在這一戰術之下。

    我也驚喜交加,定睛看去。

    此時那艘海賊的旗艦上正在放下救生船,邊上幾艘海賊船剛拼死壓過來,不讓天馳号再次攻擊。

    但海賊的士氣明顯已低落了許多,天馳号也後繼乏力,隻是互射了一些箭,不再沖上。

    海賊卷着艘受傷的旗艦緩緩退去。

     錢文義歎道:真可惜,唉,功虧一篑! 我提起的心一下放了下來,笑道:夠了,取得如此戰果,已足可誇耀于人。

     海賊看來已經認栽,不想再打了,退了一程,停下來整編了一下,卻不再前進。

    有個海賊似乎在高聲喊着,此時風已大了,我們隔得又遠,在岸上聽不清什麼。

    隻一會兒,海賊已掉轉船頭,向後退去。

     我們勝了! 我一陣狂喜,卻覺得雙腿一軟,竟然站立不住,坐倒在地。

    我剛一坐倒,前鋒營諸人也紛紛坐了下來。

    雖然休息了這一陣,但看着樸士免與海賊一場惡戰,我們都捏了一把汗,不亞于自己出手,此時心中一寬,竟然連站都站不穩。

     天馳号慢慢向岸邊靠來,等下了錨,從上面又放下兩艘救生船,當先坐在船頭的正是樸士免。

    等他們靠上了岸,還沒踏出船,前鋒營衆人已蜂擁過去,我跑在最前,一把抱住樸士免,叫道:樸将軍,你勝了! 樸士免滿頭是汗,被我一抱,身子一歪,一下倒在了水中。

    我連忙拉起他,他咧開嘴笑了笑,道:楚将軍,我們活了! 他的話雖然還是很生硬,可是我聽着卻如聆天音。

    我道:是啊,多虧你們。

     樸士免勉強站起來,道:還有,風暴要來了,快搬到高處紮營。

     此時天色更暗,烏雲密布,似乎随時都會有閃電擊下。

    前鋒營和丁禦史的随從同時動手,将樸士免他們帶來的帳篷在小島高處搭起來。

    剛搭好幾頂,暴雨已傾盆而至。

     海上的雨比陸上不知要大多少,帳篷上如鳴金鼓。

    我讓水軍團先行休息,指揮着士兵再搭帳篷。

    等搭好後,我們全身都濕透了。

    鑽進帳篷,把身上胡亂擦幹了,有人已在地上挖了個坑,生了堆火讓大家烤衣服。

    我脫下衣服,順手把那張帛書扔進火裡燒了。

    錢文義拿着一條烤好的魚過來,道:統制,給。

     我接過魚來,道:怎麼有魚?别人有麼? 錢文義道:漲潮時被潮水卷上來的。

    放心吧,人人都有得吃。

     我撕下半條遞給他,道:一塊兒吃吧。

     烤魚的滋味很不錯,海魚還有點鹹味,錢文義烤魚的手段比他的刀法槍術高明多了,魚肉在火上烤得焦黃滴油,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可是腦海中總是回蕩着文侯那道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