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竊國者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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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居然卻緩了手,他一定也想到了那時我們的友情。

    我歎道:路将軍,有時我真覺得在你麾下時便戰死,倒是件幸事了。

     路恭行沉默了一下,眼中也有些黯然,忽然擡起頭道:楚将軍,你降吧。

    縱然你不願為官,我也可以保你無性命之憂。

     我喃喃道:晚了,晚了,走得太遠了。

     我一把從陳忠身後抽出手來,流星錘猛地向他擲去。

    此時我與他相距連五步都不到,這也是我蓄力已久,流星錘發出一聲尖嘯,直取路恭行面門。

     路恭行定逃不過這一錘了,我擲出流星錘後,心中卻又有些後悔,路恭行卻忽地将身一側,險險避開,手中刀猛地一掠。

    流星錘的套索是鹿筋所制,很有彈性,但此時崩得筆直,路恭行長刀一掠,一下将鹿筋劃斷,流星錘砰的一聲擊在牆上,石粉四濺。

     完了! 我心中一沉。

    流星錘已是我最後一手了,現在連這也被路恭行破去,我已再沒有取勝之機。

    到了此時我心中反倒平靜下來,隻等着路恭行殺我。

    哪知路恭行被我暗算了一錘,卻仍無愠色,道:楚将軍,請你,降我。

     他這話如同一個霹靂,我隻覺渾身乏力,撲嗵一下跪倒在地。

    路恭行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讓我投降,難道我真的要降麼?我擡起頭,看着他道:不。

     路恭行眼裡閃過一絲殺氣,道:那好吧。

    他踏上一步,舉起刀來,向我當頭劈下。

    我已跪在地上,雙腳猛地一蹬,人在地上翻了個滾,右手已拔出百辟刀來,一刀倒揮而上。

     這才是我的最後一招。

     路恭行已見我跪倒,隻道我束手待斃,但不曾想到我還能反擊。

    兩刀相擊,他的刀沒有我的百辟刀鋒利,當一聲,竟被我砍斷。

    我單腿已然坐起,百辟刀已趁勢攻上。

    路恭行手無寸鐵,退了一步,喝道:刀來!邊上有個人忽地搶上,将一把刀對着我擲來。

    我側了側身,正要讓過這刀,哪知路恭行隻退半步,忽地又向前踏了一步,一把抓住刀柄,手中刀仍是向我刺出。

    此時我仍未站起,百辟刀也不收回,猛地一刀砍上,隻道這一刀不砍斷他的刀也會讓他的刀砍飛,哪知路恭行剛抓住這刀,本是前沖之勢忽地退後,右手已棄刀,叫道:刀來! 刹那間我已明白路恭行的用意,這一招他的練熟了的,擲來之刀隻是虛招,直正的殺手在下一刀上。

    我已用全力去格他棄去之刀,這下一刀卻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

     當一聲,這刀被我格開,但預料中路恭行的下一刀卻不曾刺出。

    我不由一怔,也不敢上前,看向路恭行,隻見他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麼,手中仍是空空的。

    我心頭詫異,眼光也向外看去,此時曙色微露,寝宮中到處是人,但這些身着執金吾制服的士兵都在四散逃開,大門口卻有許多盔甲鮮明的士兵正湧進來。

     是火軍團!我心中一喜,隻覺渾身力量都散去了。

    即使面對着路恭行,我也再沒有餘力抵擋。

     路恭行忽然歎道:天命有歸,非戰之罪,唉!他這聲長歎極是頹唐,似乎有着無限的痛苦。

    我勉力提勁站起,道:路将軍,降吧,我願保你性命無憂。

     這話也是他對我說過的。

    路恭行苦笑道:楚将軍,你不願降我,難道我願降你麼? 我也默然無語。

    路恭行秉性随和,但内心裡實是個極高傲的人。

    他為二太子殚精竭慮,到了此時功虧一篑,這等打擊比受傷還要重。

     他忽然跪下,向下跪了個頭,道:殿下,恕微臣無能之罪。

     下面有一群人走了進來,那些金吾衛紛紛棄械投降,有不降的立被斬殺。

    當中之人正是文侯,在他身前有個手持長槍的武士,槍尖上挑着個首級,挂着片白布,上面用鮮血寫着叛賊之首,看樣子,依稀正是二太子。

     路恭行站起身,道:楚将軍,當今之世,君弱臣強,外患不斷,以至于紛亂四起。

    當初在高鹫城時栾将軍曾對我說,将在外,亂命有所不從,我也甚以為然。

    隻是,當事已無救,我也一樣無可奈何。

     我恍然大悟,當初我還在龍鱗軍時,右軍代主将栾鵬因為不服武侯與蒼月公合兵之議,想要兵谏,當時說路恭行統領的前鋒營不足慮,當時我便覺得栾鵬與路恭行之間似有協議。

    看來也的确如此,當初路恭行一定默許栾鵬行事,但後來路恭行根本不曾為栾鵬說話,這個謎團直至今日方始打破。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卻畢竟非凡人所為。

     路恭行喃喃道:楚将軍,我曾向殿下上三策,上策為集中力量猛攻皇宮,中策為生擒太子為質,下策為刺殺文侯,以絕後患。

    隻是殿下父子情深,又恨文侯算計,隻取了下策,等我發現刺殺失敗,再回過頭用上中二策,便來不及了。

    唉,一步錯,步步錯,若以我的決死隊與殘軍殺入皇宮,你說能有幾分勝算?天命有歸,縱算盡千般人力終不能回。

     我隻覺身上一寒。

    文侯已算到了二太子會攻打皇宮,他也對皇宮加意防範,但卻沒算到路恭行早就訓練了這一支人馬,竟會以軍人扮作執金吾,對他的力量估計不足,隻怕真個會被他得手。

    路恭行也是第二次說這個天命了,我沒辦法反駁,隻是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路恭行眉頭一揚,忽然笑道:果然,哈哈,果然。

     這時下面又是一陣亂,有個老人大聲叫道:路恭行,你這忤逆之子,還執迷不悟,與反賊一路麼?快快下來領罪! 那是路翔的聲音!我吃了一驚,道:是令尊! 路恭行被他父親這般痛罵,卻也沒什麼懊惱之勢,伸手到牆邊揀起方才那把刀。

    我吃了一驚,隻道他還要困獸猶鬥,路恭行眼中卻閃過一絲嘲弄,道:楚将軍,你也看得我忒小了。

     我一陣茫然,看着路恭行拿着刀走到窗邊,大聲道:父親,各為其主,忠孝不能兩全,恕孩兒不孝了。

     他轉過頭,對我道:楚将軍,你跟随文侯定能飛皇騰達。

    隻是文侯非池中物,絕不甘久居人下,你要小心了。

    說完,忽地将刀插進了胸膛。

     我知道他已有死志,不忍再讓他受辱,也不阻止。

    路恭行身體一歪,向我笑了笑,摔出了窗子,從第四層觀景台上直摔下去,下面隻是一陣驚呼。

     我揀起流星錘,弄醒了陳忠,兩人扶着太子下去。

    太子已吓得站都站不起來,她卻依然顯得十分冷漠,但我知道,她是故意不看我的。

    我扶着太子走到觀景台門口,文侯迎了上來,一下跪倒在太子跟前,道:殿下,微臣救駕來遲,緻使反賊跳梁,望乞恕罪。

     他在得知路恭行奇襲東宮時驚惶失措,此時卻已很是平和。

    我跪在他身邊,看着路恭行摔下來的地方,一些人正圍着他的屍體說着什麼。

    聽着文侯的話,我隻覺得茫然。

     也許,文侯并不是不曾算計到路恭行會奇襲東宮,而是更希望太子與二太子一同斃命吧郡主說文侯可能有不臣之心,路恭行也是這般說的,他們說得是真的麼? 我的眼角瞟了文侯,他一臉誠惶誠恐,根本看不出什麼來。

     由于路恭行未能及時将太子擒住,二太子孤注攻打皇宮也始終被近衛軍擋住,以及于畢炜留下的三千火軍團士兵趕到時一潰千裡,二太子不願投降,命下人将他斬首。

    這一夜帝都鬧得天翻地覆,但天一亮,卻一切又歸平靜,隻是讓許多城民猜測晚上殺聲震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身上的傷口不輕,但也不想去找醫官,回到營中找了點急救的刀創藥敷上。

    沒有多久以前,這兒還有四十九個巨斧武士,此時卻空蕩蕩的一片。

    我呆呆地坐在營門口,肩頭的傷也一陣陣痛。

     楚将軍,你真在這兒啊! 小王子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我站起身,卻見小王子和一個高個的中年人一塊兒走來。

    我迎上前去,道:殿下,郡主怎麼樣了? 小王子臉上閃過一絲黯然,道:姐姐臨天亮時去世了,父王大發雷霆,将那兩個家醫碎屍萬段,還說要将你砍了以祭姐姐。

     我隻覺眼前一黑,一個踉跄,隻覺心口難受之極。

    小王子吓了一大跳,與那中年人一把扶住我,我道:别管我,我願向王爺領死。

     小王子哭道:不要!姐姐就怕父王會這麼做,所以讓我找你,讓你千萬不要去。

    那中年人也道:楚将軍,郡主對你一往情深,你萬萬不可辜負了。

     我呆呆地坐了下來,看着他道:你是誰? 這人直直站立,道:下官谏議大夫南宮聞禮,奉郡主之命,願向楚将軍效忠。

     效忠?我冷冷地笑了一聲,道:是麼?效什麼忠? 南宮聞禮道:郡主有經天緯地之志,天不假年,以至中道棄世。

    郡主生前與我等說過,一個新時代即将來臨,讓我們輔佐楚将軍,為這新時代出力。

     我聽到的郡主最後一句話,便是她說一個新時代要來了。

    我強忍住淚水,道:好吧,你們先去吧。

     我站起身,小王子還有點擔心,道:楚将軍,你可要當心啊。

     我點了點頭,道:是的。

     待他們走了,我再也忍不住,拔出刀來,猛地沖向營帳。

    百辟刀裂木如腐,直插入柱中,我伏倒在地失聲痛哭。

     郡主,我會活下去的。

    我會活到你說的這新時代來的一天。

     朝陽鮮紅,如血一片,不可逼視。

    這新的一天不管人願不願意,終于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