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逝者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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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将軍好。

     我走進文侯府時,門口的司阍向我行了一禮。

    當初我第一次來這裡時,還是半個囚徒,那時他對我根本不理不睬,現在卻恭敬得很。

    我點了點頭,道:請禀報大人一聲,說我求見。

     他笑了笑道:大人交待過,如果是楚将軍,不必通報,自行入内便是。

    楚将軍請。

     我走進了大門。

    仍然是那塊寫着文以載道的匾額。

    和武侯府恰是一對,武侯府寫的是武以定邦。

    可是,載道定邦,對于我來說,可能都是毫無關系的吧。

     到了廳堂前,我低聲道:大人,末将楚休紅求見。

     進來吧。

     文侯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我推開門,文侯正坐在案前看着一卷帛書。

    雖是白天,可是這廳太大,因此有些陰暗,案頭還點着一盞油燈。

    見我進來,他微微一笑,道:楚休紅,坐吧,正要找你呢。

     我到了他跟前,先跪下行了一禮,道:大人,請你看看這個。

     我從懷裡摸出了一張羊皮紙,雙手捧着遞給他,文侯一怔,可能也沒想到我會上書。

    他接過來看了看,眉頭一揚,道:這真是你的主意麼? 是末将的意思。

     這是一封辭職書。

    我向文侯要求退伍,不再當兵。

    雖然南宮聞禮說郡主希望他們輔佐我,為一個新時代而效力,可是我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

     人有很多種,有些是永遠站在潮頭上的,有些隻是随波逐流,而我屬于後者。

    對于戰争,我已經厭倦了。

     文侯又看了一眼我的辭職書,淡淡一笑道:末将懦弱膽怯,碌碌無能,難當大用,還望大人另選良材,免鑄大錯。

    楚将軍,你現在讀書倒是不少啊,也會文绉绉地咬文嚼字了。

     他的話裡帶着些嘲諷,我不由臉上一紅,道:大人,此是末将肺腑之言,還望大人恩準。

     不準。

     文侯的臉上仍是帶着些笑意,将那張羊皮紙往油燈火上一送。

    羊皮紙很薄,一下燒了起來,發出一股焦臭。

    我吃了一驚,道:大人 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想再失去一個。

    你是因為郡主之事,對前途都喪失信心了,是吧? 我渾身一震,一時也說不出話來,的确,我雖然說什麼自己懦弱膽怯,碌碌無能,但其實我也并不是真的這麼認為。

    隻是安樂王因為郡主之事遷怒于我,而我也總覺得,郡主之死,其實都是我的責任,我實在沒有信心去接下郡主的擔子,可是文侯說把我當成兒子,我也不禁感動,幾乎又要落淚。

     文侯站了起來,踱了兩步,道:楚休紅,你的兵法、刀槍、弓馬都大有可取,可是你的性子卻太不可取了。

    郡主之事并不是你的責任,安樂王氣頭上說兩句過頭話,事後定會原諒你的。

    難道你真的為了一時失望,便想放棄這大好前程麼?他頓了頓,又道:大敵當前,萬民還在水火之中,在這時,你一個軍人卻想撒手不幹,這難道不就是一個大錯? 萬民與我何幹。

    我想這麼說,但是卻又不敢。

    我默默地站在他的身邊,動也不動。

    文侯繞着我踱了一圈,忽然伸出手來,锵一聲抽出了我腰間的佩刀。

     他的動作極快,我沒有防備,吃了一驚。

    文侯将刀舉到眼前,喃喃念道: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當初李思進将軍鑄此刀時,還有一個故事,你聽過麼? 我雖然知道這刀是李思進的佩刀,但誰也沒來跟我說過這種故事。

    我道:末将不知。

     李思進将軍與你有些想似,十二名将中,他是心地最為仁慈的,早在大帝頒不殺降之令前,他的部隊就從來不殺降人。

    但在破伽洛國首都石虎城時,他受命嚴防城門,對敵人一律屠戮。

     石虎城當年是伽洛國的首都,也是伽洛國的最後一個據點。

    此戰極為慘烈,伽洛王守了兩月,甯死不降,結果城中軍民幾乎死得一幹二淨。

    這個戰例當初在軍校時也說起過,和我們圍共和軍的高鹫城頗有相似之處。

     文侯又道:此戰是大帝得國的最後一次大戰役,此戰之後,再沒有大規模戰争了,可是伽洛國的零星餘部仍然堅持抵抗了兩年之久,兩年後方才真正結束。

    因此石虎一戰後,十二名将中大多仍然披挂上陣,東征西讨,唯一的例外卻是李思進,他請命鎮守昌都省。

    這兩年裡,這個名将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修築西靖城,将一個地處邊陲的小城修到了十二名城之一。

     這些事我也知道。

    大帝建國初年,四處仍然叛亂不斷,雖然規模都很小,但此起彼伏,連綿不絕,那兩年被稱為燼餘二年。

    伽洛國,這個帝國最大的敵人被滅亡後,為了防範伽洛人死灰複燃,十二名将的征戰仍然很頻繁。

    但唯有這兩年裡,先前相當活躍的李思進銷聲匿迹了,當時我還猜想李思進是不是受了重傷不能上陣才會如此。

     文侯走到牆邊的書架前取下一本書,喃喃道:當時李思進不知在想什麼,不過天機法師的《皇輿周行記》中在追溯早期清虛吐納派時居然也提到了李思進。

    天機法師說當時李思機皈依了法統,每日打坐煉氣,大得清淨無為之旨,在築城的兩年裡,城中從未判過一例死罪。

     我不知道這些事和鑄百辟刀究竟有何關系,但文侯既然這麼說,定有聯系。

    此時文侯又頓了頓,我不覺追問道:為什麼? 法統崇尚清淨無為,當初還沒有分成清虛吐納與上清丹鼎兩派,隻是内丹派與外丹派,但兩派仍然大同小異,不象今天一樣勢同水火。

    那時兩派同有一大戒條,即是不殺生。

     法統戒殺生?我不覺吃了一驚。

    出身法統的象醫官葉台,倒還做得到,但象張龍友這樣入了伍,要不殺生那是不可能的。

    我道:現在沒這條吧? 文侯微微一笑,道:你自己看看這本書吧。

     我接過書來,看着文侯指的那一段。

    那一段說的便是法統分為派的原因,原來清虛吐納和上清丹鼎分開正是始于李思進。

     那時,李思進為西靖城主,在築城時,有一隊流寇輾轉經過西靖城。

    這隊流寇人數不過數十,西靖城卻有兩萬駐軍,按理絕對沒有什麼大礙。

    可是這隊流寇也是身經百戰,西靖城的駐軍卻因為主将荒廢操練,戰力大大下降,又拘泥于不殺,這數十個流寇先降後叛,竟然在城中一路殺掠,穿城而過,兩萬駐軍也擋不住他們,最後奪路而逃,自己損失了一半,卻斬殺了數百帝國軍和上千的城民,城中房屋也被燒掉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