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回 嶺列峰遙 穿山尋古洞 紅嫣紫姹 平野戲兇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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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得到一點機遇,況又都謀後半生溫飽,人數既多,人心不一,其中自免不了侵吞藏掖,忌妒嫌惡。

    不得到東西,或是所得有限,倒還能夠協力同心,和衷共濟;一有大好處,争端十有八九必起,謀殺暗害,明奪私争,全做得出。

    起初衆人都得到珍貴藥物,又在憂患之中,縱然出點例外,有點私掖,誰也無心及此。

    等到聚居一洞,朝夕共處,各人私藏之物,自然洩露出來。

    他們又好賭如命,各以所得為注,此是積習,文叔勸阻也都陽奉陰違,隻得任之。

    有此兩因,始而彼此生嫌,繼則互相蓄念攘奪,靜俟途中伺便下手。

     光陰易過,不久交春開山。

    走了兩天,文叔忽然發現不見了兩個,連忙分人查找,不但沒找着,連去的人也短了好幾個。

    以為迷路,等了一日,一個未歸。

    問那同去的人,多是詞色可疑。

    盤潔稍緊,便現不遜之狀。

    并說出山事大,不能為三五人耽擱。

    患難同伴失了蹤,全無戚色。

    文叔何等機警,料有原因,當時不說,暗中仔細查看。

    一行沿途死亡、失蹤以外,還有三十多人俱都面帶厲容,不是三兩人在一處竊竊私語,便是互相背後獰笑嫉視。

    對于失蹤的人,簡直視為當然,無一提起。

    有幾個猛悍一點的,背上包囊卻大了些。

    文叔這才漸漸明白。

    又走了三兩日,人又丢了好幾個,情知出于謀殺劫奪。

     尚幸藥夫子中已有人認明出山途徑,再行月餘便可走上驿路。

    文叔暗忖:“照此互相殘殺,不等出山,人差不多都死完了。

    山中蛇獸又多,全仗人多才能脫險。

    還有這麼長一段山路,如何走法?”不便明說,想好一套話,借題發揮,婉言勸告。

    誰知這一番好心反惹下殺身之禍。

     那謀殺侵吞乃藥夫子慣例,照例事不關己,決不過問,卻最忌外人知道。

    見機已洩,又知文叔所投是個官親,出山恐遭罪累,立生異心,當時假意應諾,背地想好害他主意。

     文叔還在睡夢裡。

    這些人當中,有一小半除得貴藥外,還得了些金塊、寶玉,因在暗中求文叔辨别貴賤,誰藏何物,文叔俱都知道,也從沒給他們洩露過。

    但他們都擔心文叔暗算,害他之心更切。

     第二日,行經一處極險峻的山谷中間,忽有一人走到文叔面前,請文叔給他把背上背子的繩頭結好,這原是沿途常有的事。

    文叔剛把兩手往上一伸,倏地一個采藥過山時用的索圈,當頭套下。

    随即七手八腳将他拽倒,綁在樹上。

    内中走出一個首謀的人,對文叔述說同行一路,屢次承他出主意幫忙,辨别藥物貴賤,本心不想害他。

    無奈機密一洩,一出山去,難免不受告發,不得不害死他,以除後患。

    念在同路情義,問文叔家有什麼人,有甚遺言,要在死前交代,當為設法代達。

    并說衆人出山,如得了重價,發财之後,每人各抽出十分之一,連文叔自己所得諸藥物變了價,一齊送到他家。

    命卻不能饒過。

    文叔好說歹說,起誓絕不洩露,衆人終是不聽。

    反催文叔道:“如再不說後事,那是不知好歹,就動手了。

    ”文叔本有一肚皮壞水,心中痛恨為首諸人,知道他們心貪,惟利是争。

    因此,再三央求衆人在當地多留一日,容他活到晚上,再行殺死。

    一則好把後事想個齊全,以免遺漏,死有遺憾;二則多吃兩頓,做個飽鬼。

    衆人心想他又不要松綁,不會跑脫,竟為所動。

     文叔于是又想了一條火并毒計:假意要衆人陪他吃喝談天,叙個永别,仗着生花妙舌,始而閑談,引得衆人都入耳忘倦,再借故引到本題上去。

    說道:“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雖因多嘴而死,但是你們這樣暗中害人,也非善法。

    你們所有私貨,都在背地找我問過價錢真假,即使把我害死滅口,但你們在洞中相處日久,難保沒有人知道,此去路上仍免不了你害我,我害你,誰都不能自安自保。

    又不能不在一處同走,你想害旁人,旁人又想害你,每日提心吊膽,這有多麼難受?與其這樣,還不如當着我這快死人的面,痛痛快快,公公平平,各尋各的對頭,分個死活存亡,誰殺了人,就得他的東西。

     殺完,看剩多少人,再把各人東西除原有外,從中取出一半,公平分配。

    這樣既可多得,還省得路上冤枉受了人害,該得的得不到,不該得的卻拿了多的去。

    并且人少東西多,财也發得大些。

    你們看是好嗎?” 這夥兇徒雖是合謀害人,彼此之間仍是互相忌妒仇視,都想乘機下手。

    經文叔連激帶勸,幾個兇狠一點的明明自己藏私,自恃勇強,還想以力為勝,貪多行強,首先贊成誇好。

    餘人本恨這幾個,早有除去之心,也都躍躍欲試。

    文叔表面一任衆人逼問何人藏私,隻管誓死不肯明言,卻用活旁敲側擊。

    再不,問得急了,故意喝道:“逼我則甚? 我已要死的人,哪能死前失言于人?誰想害誰,自己還不明白,何必我說呢?”跟着抽空努嘴,一使眼色。

    不消片刻,鬧得衆人互相疑忌,幾乎盡人皆敵,齊聲欲拼。

     文叔見是時候,又給他們定出章程,看似公允,實則促其兩敗俱傷。

    那法子是由文叔公作公斷,随意先指一人出場。

    然後叫他自尋仇敵,點名索鬥;或是仇敵不等叫陣,自出相鬥。

    似這樣兩人一對。

    等見了存亡,如有仇敵,仍照前法再打。

    死者之物歸勝者自取一半,餘者歸公均分。

    多得多取,以強為勝。

    不過隻許一打一,如同時有三四個仇人,也必須打完一個,再打一個,免得吃虧。

    這夥兇頑之徒好勇負氣,利令智昏,以為再好不過,一時全都上當,各尋各心目中的仇人,動起手來。

    打了個把時辰,傷亡已過一半,便勝的也負了輕重傷。

     文叔正在口裡煽動激勵,暗中引為得計之際,忽然來了兩個白猩子。

    這夥藥夫子還沒見過這類惡獸,自恃武勇,立時舍了私鬥,合力抵禦。

    人如何是它們的敵手,挨着就被抓死;逃又沒得它快。

    一會工夫,隻剩兩個被它們擒住,餘者全都遇害。

     文叔逃又逃不掉,隻好立以待斃。

    因看出白猩子将人抓死以後,必再撥弄一二次,如見不動,便抛下捉的人,神情頗為懊喪。

    被捉的兩人因已力竭受傷,未敢再抗,仍還活着。

    白猩子抱在手上,甚是欣喜,看那意思,好似不願人死。

    暗忖:“自己雙手反綁,掙又掙不脫,時候一久,就不被野獸蛇蟒所殺,也必餓死無疑。

    好在仇人業已死亡殆盡,剩這兩個人受了很重的傷,也必難免,總算出了怨氣。

    與其因餓而死,倒不如被這怪物抓死還痛快些,弄巧還有脫生之望呢。

    ”主意打好,便大聲高叫起來。

     文叔先見惡獸兇殘猛惡,也甚害怕,不敢出聲,隻微合着眼偷看,人又不能動轉。

     惡獸當他已死,一味追逐生人,沒有在意。

    這時聞聲,立即趕來,伸開利爪,隻兩扯,便将綁索扯斷,文叔綁了半日,手足酸麻;獸爪扯綁索,又勒破了點皮。

    松綁以後,明知逃走不脫,死生已置度外,隻顧活動手足,并不想跑。

    惡獸見他不逃,叫了兩聲,便伸利爪拉他臂膀。

    文叔知它爪利如鈎,力大非常,不但沒有抗拒,反先伸手撫弄它臂上的白毛。

    惡獸見狀,越發高興,比畫着要文叔跟它同走。

     文叔正學它比着手勢答應,惡獸爪上本還抱有一人,這人平日最是力大兇橫,謀害文叔也是他主謀發難,雖然受傷被擒,心仍想着主意,打算乘隙刺殺惡獸逃走。

    文叔見他面色不定,偷偷手伸腰後去拔那柄采藥用的短刀,又和自己使着眼色,知道此事奇險。

     休說怪物身硬如鐵,刀砍不進,适才親見,非人力所能勝;即便僥幸刺中它的要害,還有一個母怪物在側,豈肯甘休?這一來,大家都無幸理。

    惟恐弄巧成拙,又記着前仇,意欲乘機報複。

    見那人已将藥刀輕輕抽出,反手照準怪物軟脅就要刺到,忙冷不防搶上前去,伸手将那人的手往外一搬。

     說來也巧,白猩子周身刀槍不入,單單脅下有一片軟骨,是它要害,平日遇敵,也最留神防護。

    這時因文叔體會它的意旨,心中喜歡,隻顧揚爪胡亂比畫,心神疏忽,毫未防範,不料敵人乘虛而入。

    那藥刀鋒利非凡,刀尖已然刺進肉裡,若非文叔阻攔,必受重傷無疑。

    那白猩子一覺脅下傷痛,瞥見那人用刀行刺,手臂已被文叔搬開,還在掙紮,立時暴怒,猛吼一聲,伸開利爪,便朝那人頭上抓去。

    惡獸天生神力,猛如虎豹,哪禁得起它一抓,人怎承受得起,一聲慘号過去,行刺那人頭臉立被抓爛,連眼珠都被惡獸一齊摳出,死于非命。

     另一個藥夫子被母白猩子夾在脅下,本和先死的同伴打着同樣脫身主意,窺見同伴發難,身畔佩刀還未及摸出,母的聽見公的怒吼,發覺有人行刺,立即暴怒,發了野性,怒吼一聲,那條夾人的長臂隻緊得一緊,那藥夫子腰間似被鐵箍緊緊一收,叫都未叫出,隻鼻孔裡慘哼了半聲,手足上下一伸,滿腔鮮血順口鼻等處直噴出來,立時斃命。

    母的也不管他,仍還夾着,一兩縱,便到了公的面前。

    就這一瞬間的工夫,那公的已把先死的擲在地上,重又抓起;母的恰也趕到,由公的手裡搶到一條大腿。

    雙雙怒吼連聲,各自往回一掙一奪,竟把那人的一條右腿齊胯骨扯斷皮肉,血淋淋撕落下來。

    公的前爪仍握着死人一條已斷還連的左腿,連同上面的半截屍體,大發兇威,一陣亂抓亂甩,血似雨點一般,四下裡亂飛。

     母的剛把撕落的人腿甩出老遠,飛縱上前,打算再拿公的所甩打的半截殘屍洩忿,忽然想起脅下還夾有一人,低頭一看,見已死去。

    照着素常習慣,死人本不再要,也是惡人該遭惡報,這兩個主謀的藥夫子為人兇狡,用心狠辣,受禍獨慘。

    偏遇上母的同仇心盛,見公的幾被人刺中要害,一時遷怒、以為人都是它仇敵,叫一聲,伸左爪朝那死人胸腹間一抓,直插進去,惡獸的爪利若鋼鈎,又是猛逾虎豹的神力,腹破腸流自是不成問題。

    無奈平時人見白猩子十九吓死,一死它便棄而不顧,從沒人敢和它對敵過,它也絕少這樣至死不休的舉動。

    惡獸隻顧抓裂屍首洩忿,動作又猛又暴,卻忘了人心最熱,比火還燙。

    它這獸爪又非常之大,插進那人胸膛裡去,恰巧把心髒抓了一滿把,等到覺着奇熱,狂吼一聲,連忙抽将出來,已是無及。

    那顆人心恰又被抓到獸爪當中,血淋淋連腸肚五髒拖帶出來。

    人心着肉,立即粘附,不易脫落,燙又燙得難以形容,惡獸出生以來,幾曾吃過這樣苦頭?急得咆哮不已,丢了右爪殘屍,揚着左爪亂甩。

    腸肚五髒嫩弱,倒是一甩便掉,血肉橫飛,淋漓滿地。

    那心仍緊緊粘附爪心,急切間甩它不脫。

    惡獸又急又怒,兇焰暴發,直似瘋狂一般,一路亂跳,厲聲怪吼,滿山飛馳亂竄。

    隻激蕩得山風大作,沙石驚飛,木葉蕭蕭,枝柯斷折,聲勢極惡,遠震林野,令人目眩心寒,不敢逼視。

     尤文叔本在白猩子身前,僅母的初發兇威時退避了幾步。

    一見二惡獸同發野性,比起先時追殺衆藥夫還要兇惡十倍,雖然自分無幸,死生已置度外,由不得也是膽怯心悸,驚魂都顫。

    文叔正害怕得不得如何是好,公的見母的忽然這樣,反把手持殘肢丢去,朝着母的吼叫了十幾聲。

    母的經過一番跳躍飛奔,人心的熱已然冷卻,心也被它在山石樹幹上刮裂了去。

    可是附肉一層尚有好些粘附爪上,尚未刮落;掌心也被燙傷起泡,火辣辣奇痛非凡。

    後來縱到一條小溪旁邊,伸爪下去,經山泉一浸,當時剛覺着好些,猛聽出公的在怒聲叫它回去,忙即縱起,星飛電馳般從遠處山溪旁跳将回來。

    燙傷經水,再受風吹,立即浮腫脹痛,不由又把野性激發。

    正心頭暴怒間,一眼瞥見文叔站在那裡,厲聲一嘯,縱上前去,伸開左爪,惡狠狠照準文叔便抓。

     文叔原就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不知怎樣死法。

    見來勢急如飄風掣電,惡獸利爪眼看抓到頭上,知道任是多快身手,也無從躲閃,吓得兩腿一軟,竟然暈倒地上。

    當時心想: “今日定遭粉身碎骨之慘,性命一定完了。

    ”不料惡獸雖然兇猛,性甚靈巧,識得好歹。

     那隻公的不但未拿他當做仇敵看待,反認作于己有恩之人。

    一見母的朝文叔縱去,忙不疊怒吼連聲,跟蹤縱到,由後面将母的長臂抓緊,往側一拉,再猛力一掌。

    母的本怕這隻公的,見文叔倒地,正要伸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