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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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疼也罷了。

    當娘的牽腸挂肚的揪心,又是怎麼熬過來的? 太後和段時妃都默然無語,望着觀世音的微笑各自想着心事。

     住持老尼姑卻笑道:太後從前來,一直都說沒生個貼心的女兒也是憾事,現今這位姑娘端麗聰慧,替皇上、親王服侍在太後身邊不也是美事?太後還有什麼着惱? 對呀!洪司言撫掌道,太後主子整天明珠明珠的挂在嘴上,怎麼沒想到将明珠收為義女? 太後道:這是正經話,我替你母親好好地疼你。

     段太妃目中頗有感激之意,向着太後微微颔首。

     明珠忙道:奴婢什麼身份?太後平時那麼相待,就折煞奴婢了,怎麼還癡心妄想地高攀?請太後收回成命。

     身份有什麼要緊?太後道,挑個吉日,就給明珠封号。

     不妥吧。

    段太妃幽然道,有了封号頭銜,就有無窮的煩惱。

    人說不幸生在帝王家,一點無錯。

    一個人由天下養,就要擔天下事;由百姓供奉,就要為百姓犧牲;由父母兄弟愛護,就要克盡孝道仁義,再沒有自己的心思願望,逍遙快活 今兒是好日子,說這些傷心的話做什麼?太後看了沉思的明珠一眼,道,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也是。

    段太妃垂下目光微笑,想必人人都有明白這個道理的一天。

     洪司言道:明珠,快給母後磕頭。

     明珠推辭不過,被洪司言按在太後膝下,頓首喚道:母親大人。

     好孩子。

    太後撫摸她的發絲,望着段太妃,慢慢道:有的人等這一聲呼喚多少年了,隻怕夢裡聽到,也會流淚驚醒,繼而環顧四壁,隻覺再如何輝煌燦爛的宮阙,又怎麼比得上夢中瞬間的喜不自禁?有那麼片刻的親情快樂,哪怕是夢境,也夠寂寞的人咀嚼半生。

    明珠,你明白這深宮廷院中的無情麼?你能試着體會家國束縛的無奈麼?要是願意多想想,多體諒,就再叫一聲吧。

     是。

    明珠的語聲哽咽在胸膛裡,半晌才重新行禮,用盡全部的怨恨和思念,用盡所有的躊躇和激湃,清朗喚道,母親大人。

     一旁的段太妃以缁衣的廣袖掩住蒼白的臉色,終于透出一聲啜泣般的歎息,她渾身輕顫,勉強道:清修在此,不便久坐她起身良久,才轉身走向門口,忽而回首道:這觀音像,我留着繡罷。

     那就更好了。

    太後道,等開光佛事時,我帶着明珠還來。

     也罷了。

    段太妃搖了搖頭,飄然而去。

     普聖庵進香,最後竟多出這麼個故事來,不知太後何等感觸,回宮之後,除了和明珠聊聊天,看看奏折,一直沒什麼高興。

     轉眼便至五月下旬,内務府、禮部和欽天監都上折子問太後今年是否一如既往地駕幸上江避暑。

     太後對洪司言道:就算是我懶得走動,上江還是要去的。

     洪司言問道:這又是為什麼? 還不是皇帝親征在外的緣故。

    隻得我們在京中做一番歌舞升平,繁華依舊的太平氣象出來。

     原來避暑給别人看呐。

    洪司言笑道,帶誰去呢?明珠是肯定的,妃子們自然要去,隻有皇後病着,恐怕沒有這個精神侍奉太後呢。

     什麼病啊?太後皺眉道,從二月裡到現在,節氣也交過了,什麼病能從春拖到夏?又不肯叫太醫看。

    年紀輕輕的,不是好兆頭吧。

     好兆頭,好兆頭。

    洪司言咯咯地笑,伏在太後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太後大驚,怎麼會?何時的事?快叫敬事房的人來。

     洪司言忙道:别,這事奴婢也知道,不用查了。

    就是景優公主出嫁那日,乾清宮裡小兩口鬧别扭,結果倒鬧出個喜事。

     太後埋怨道:這麼大的事,為什麼瞞着人?出個差錯如何是好? 她和皇上别扭着,不免有她自己的顧慮。

    主子看她辛苦,可别說什麼。

     我還能說什麼?太後當然還是歡喜,我們隻當不知道。

    叫陳襄多看看,等過幾個月确實了,再和皇帝言明。

     是。

    洪司言應道,話說回來,現在和皇上通個消息也越來越不容易。

    一個往返,隻怕就是七八天。

     到哪裡了呢?太後仰起臉,計算皇帝的行程。

     四日前到了涼州邊上,大駕走得慢些,想必現在剛進涼州城。

     那是差不多。

    太後道。

     待收到軍報,才知征北大軍行得極快:皇帝五月十七到達樂州驕陽關大營,洪州騎兵四萬早已整裝待發,加之皇帝京營四萬人馬和征勇十萬,總共十八萬大軍,集結清點,配備馬匹軍械,忙了五日,便又向北開拔。

    這一路過涼州城不入,皇帝大駕直奔重關,拟在五月二十九日,便在城外紮下聯營。

     洪定國自然統領洪州騎兵,原以為他重掌兵權,會更加不安分,誰知卻禮數尤恭,少有言語。

    皇帝反倒不放心,馬上行軍之際,問辟邪道:洪定國越是恭謹,朕越感其中有什麼花樣,你看呢? 奴婢覺得洪定國孤身在皇上駕前時,繃得緊緊的,自到了驕陽關才面有喜色,大概是洪州軍中有人對他面授洪王機宜,心中有了準主意。

     朕看得沒有你仔細,想來也是如此。

    皇帝明知看不見,仍不禁轉頭向後望去。

     身後鋪遍原野的盡是明黃的大旗,洪州旗幟在極遠處映出翡翠色的天界,中原大軍在驕陽之下,金燦燦似乎天河的降世神兵。

     皇帝揚鞭朗聲一笑,天必佑我,任他翻雲覆雨。

     此時重關在望,前軍通報道:涼王必隆已在關外紮營,正要前來叩見聖駕。

     皇帝問道:涼王的傷勢如何? 不佳。

    從雁門坐車來的。

     傳旨必隆,隻在營中候駕即可,等這邊紮下營,再見不遲,不必趕過來了。

     看來皇帝打算當夜召見必隆,辟邪有些額外的不便,對皇帝道:涼王為人小心謹慎,見皇上和洪定國都在軍前,必會托傷重之故,退回涼州城,涼州兵馬多半會交給他手下大将。

    皇上聽他交托騎兵,應下來之後,還是叫涼州獨立成軍為好。

     聽這個意思你今晚不見涼王了麼? 姜放一定是要侍駕同見涼王的;奴婢便打算往京營裡巡視。

     也對。

    皇帝甚覺有理,沒有聽出什麼玄虛來。

     如果必隆回涼州養傷,那麼就見不着了,如此看來,先前的顧慮倒是多餘了,辟邪暗中松了口氣。

     夜間皇帝召見必隆時,辟邪悄悄避在京營中,夜深才還。

    先看到栖霞的密報,将太後、成親王近日一舉一動詳細報知。

    皇帝不刻也回來了,舉着太後的書信道:太後仍是往上江避暑,攜明珠同行,這裡有件喜事,你竟料不到太後将明珠認作義女了。

     這件事栖霞尚不知曉,從皇帝嘴裡說出來,讓辟邪不由一怔。

     給太後、皇上賀喜。

     皇帝笑道:可惜沒有封号,看來也是一時興起。

     想必明珠在普聖庵見到了生母,才有這麼個動靜出來。

    辟邪不知太後什麼企圖,替明珠憂慮卻又接不到她隻字片語。

     明珠想明白了吧辟邪心裡剜去一塊似的絞痛。

     小順子待到左近無人,嘟囔道:沈飛飛真的沒有跟着李師來麼? 他好逸惡勞,怎麼會千裡迢迢地跟來? 他留在京中多半為了明珠姐姐,師傅就眼看着他将明珠姐姐搶去? 辟邪一把無名怒火頓時被他燒得沖天而起,喝道:胡說什麼!他要和誰搶?誰又要和他争?搬弄是非的功夫學的不錯啊。

    你皮癢了不成? 是。

    小順子吓得順口應道,會過神來連忙雙手亂搖,啊不是! 辟邪笑道:一邊去。

     他卻不料小順子大了,自己的主意不少,背着辟邪修書給明珠,替辟邪訴說了一通無端的思念之情。

    他又有一班朋友助他成事,竟将書信輾轉遞到明珠手中。

    明珠仔細察看信封,果見拆過的痕迹,知道書信途中除了落于太後之手,更不知由多少太監軍吏驗查過,看了小順子信中的胡說八道,更是氣惱。

    她自然不會回信,隻是會知栖霞轉告辟邪務必阻止小順子私遞書信。

     誰知小順子的信卻不斷,說的都是塞外風光,草原民風,沒有半句要緊的話。

    想必辟邪另有盤算,明珠便不再做理會。

     這邊又是忙忙碌碌地打理太後避暑的用度物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