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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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顆淚珠慢慢地從臉上落到枕頭上。

     “我怎麼能忘記你?”茲皮希科喊道。

     這一聲呼喊流露出的感情比最熱烈的聲明和誓言還要強烈,因為他始終全心全意愛着她。

    打從他找到她的那個時刻起,他就把她看做世界上最寶貴的人了。

     又是一陣沉默。

    遠處那個刈草農民的歌聲停止了,他又在磨大鐮刀了。

     達奴莎的嘴唇又動了一下,但聲音很低,茲皮希科聽不清,便俯下身去問她: “你說什麼,親愛的?” 她又說了一遍: “好香的花。

    ” “因為我們就在牧地附近,”他答道。

    “我們馬上就要走,要到親愛的爸爸那裡去了,我們也把他從俘虜中救出來了,你将永遠是我的。

    你聽得見我的話麼?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茲皮希科突然吃了一驚,因為看到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臉上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來。

     “你怎麼啦?”他驚惶失色地問道。

     他覺得自己的頭發都根根倒豎起來了,渾身掠過一陣寒顫。

     “你怎麼啦,告訴我,”他重說了一遍。

     “天黑了,”她低聲說。

     “天黑了麼?怎麼,太陽正在照耀着,你卻說‘天黑了’?”他氣急地問。

    “你剛才還是神志清醒的啊!憑天主的名義,我懇求你,說吧,即使說一個字也罷!” 她依舊蠕動着嘴唇,可是連低聲說話都不行了。

    茲皮希科猜想,她是竭力要說出他的名字,她是在喊他。

    緊接着,那雙憔悴的手開始在她身上蓋着的毯子上抽搐。

    這景象一會兒工夫就過去了。

    現在,毫無疑問,她斷氣了。

     茲皮希科又驚恐又絕望,開始呼天搶地,仿佛這一聲聲哀求救得了達奴莎的命似的: “達奴斯卡!哦,仁慈的耶稣!……無論如何要等一等,等我們趕到斯比荷夫啊!我求你等一等!哦,耶稣!耶稣!耶稣!” 他的哀求驚醒了睡着的兩個女人,在附近草地上看守着馬匹的仆人們也跑過來了。

    他們一眼就猜到出了什麼事,統統跪了下來,大聲念着連禱。

     微風停了。

    梨樹上的葉子再也沒有了沙沙聲。

    深沉寂靜的田野上隻聽到一片禱告聲。

     連禱結束的時候,達奴莎又張開了一次眼睛,仿佛要最後一次望一下茲皮希科和這個陽光照耀的世界。

    從此她長眠了。

     那兩個女人合上了她的眼睑,就到草地上去采花。

    仆人們跟在她們後面。

    他們沐着陽光,在繁茂的草地上走着,好像田野上的精靈似的,不時地一面彎下身去采花,一面哭泣,因為他們心中充滿了憐憫和悲哀。

    茲皮希科跪在擔架旁邊的陰影裡,頭靠在達奴莎膝上,一語不發,一動不動,好像他也死了。

    但是采花人繼續在各處采摘着金盞草、金鳳花、風鈴草和許多紅色、白色、氣味很香的小花。

    還在草原中潮濕的小田地裡找到了山谷裡的百合花,在休耕地的邊緣上采到了些小連翹,每人采了滿滿的一大抱才停止。

    然後傷心地圍立在擔架四周,着手把它裝飾擔架,又在屍體上鋪滿鮮花,隻有死者臉上沒有鋪花。

    這張臉在風鈴草和百合花的襯托下越發顯得潔白、平和、靜穆,好像是在長眠中的甯靜的天使。

     高斯比荷夫不到三英裡路了。

    他們流了不少悲傷與苦痛的眼淚以後,就擡起擔架,向着森林走去——從那裡起,就是尤侖德的領地了。

     男人們牽着馬匹走在前面。

    茲皮希科自己擡着死者,把擔架舉在頭頂上,兩個女人抱着多餘的花束和草束,唱着贊美詩。

    沿着長滿草木的草地和灰色休耕地慢慢走去,很像一個送葬的行列。

    藍色的晴空裡沒有一點兒雲,整個大地都沐浴在溫暖的、金色的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