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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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噢,我為你能了解這一點而高興!”托馬斯喊道,他站住不動,兩臂在胸前一叉。

    “你怯怯懦懦地承認了這一點,卻仍然按照老樣子辦事!難道你是一匹馬麼,克利斯蒂安!?老天在上,一個人到底還有自尊心啊!要是一個人自己也找不到言詞為他的生活辯護,他怎麼還能繼續這種生活呢?但你就是這樣的人!你就是這種本性!如果你能看清楚一件事,能了解它,描述它……不成,我已經無法再忍耐了,克利斯蒂安!”參議猛地向後退了一步,把手平伸出去,急遽地一揮……“到此為止吧,我跟你說!你照樣拿你的薪水,可是再也不要上班了……這我一點也不生氣。

    您願意幹什麼就去幹什麼吧,像你一向做的那樣。

    可是不論你到什麼地方,你連累了我們,連累了我們一家人!你是一個贅瘤,你是生在我們家庭身上的腫瘤!你是本城的禍患,要是我有這個權力的話,我就要把你趕出去,從大門趕出去!”他大聲喊道,一面憤怒地朝着花園、院子、寬闊的甬路用力一揮胳臂……他無法控制自己。

    長期抑壓在胸中的怒火一下子迸發出來……“你這是怎麼啦,托馬斯!”克利斯蒂安說道。

    他此時也湧上一股怒氣,雖然他那發怒的樣子顯得頗為可笑。

    他站在那裡,像一個小醜似的,身子佝偻着,頭、肚子和膝蓋向前凸出來,模樣有點像一個大問号。

    他把一雙深陷的小圓眼睛盡量睜開,如同他父親發怒那樣,眼睛周圍罩上一圈紅圈,一直紅到顴骨上。

    “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他說。

    “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了!我自己會走,不用你來趕我。

    呸!”他又從心坎裡斥責了一句,伴随着這個字急遽地把手向前一抓,好像在逮一隻蒼蠅。

     出人意料之外,托馬斯聽了他的話并沒有生更大的氣。

    相反地他默不作聲地把頭低下來,慢吞吞地繼續圍着花園走動起來。

    好像使弟弟激怒起來是他的計劃,使他說出激烈的反對話,使他提出抗議,他自己已經很高興了,已經非常舒适了。

     “你應該相信我的話,”他平靜地說,一面又把手背在背後。

    “這場談話真使我很難過,克利斯蒂安,但是這次談話是免不了的。

    在一家人裡邊鬧這樣的事是可怕的,可是我們一定要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我們應該可以平心靜氣地把事情談一談,年輕人。

    我很清楚,你不喜歡你如今的位置,是不是?……” “不喜歡,湯姆,你看得沒錯。

    你知道:開始的時候我非常滿意……這終歸是自己家族的企業。

    但是我缺少的是獨立,我想……當我看到你坐在辦公室工作的時候,我一直羨慕你,因為對你說起來,那算不了什麼工作。

    你工作并不是出于必要,作為主人和東家,你不用親自動手,你隻要算算賬,管理着别人就成了,你沒有什麼事情好作……這是沒法比的……” “好,克利斯蒂安,為什麼你早不告訴我這些話啊?你完全可以成為一個獨立的商人。

    你知道,父親在他的遺産裡留給你我每人一筆五萬馬克的現款;如果你有正當可靠的用途,這筆錢随時都可以給你。

    在漢堡或者任何一個城市有很多牢靠的買賣,但是缺少資金的投入,需要别人投資,你可以以股東的身份參加這些商号……我們每個人都認真思考思考,同時也找機會跟母親談談。

    我現在還有點事要作,你在這幾天裡也可以把英文書牍辦完,走吧……。

    ” “比方說,漢堡有一家H.C.F.布爾梅斯特公司,你認為怎麼樣?”走到門道上的時候他問道……“是一家進出口公司……我認識這個人。

    我相信,他一定會誠摯地歡迎你的……” 這是一八五七年的五月底的事。

    六月初克利斯蒂安已經動身經過布痕到漢堡去了……對于市劇院,對于俱樂部,對“蒂渥利”以及這所城市裡所有喜愛輕松生活的人一個無法彌補的損失。

    全體纨衤誇子弟,其中有吉賽克博士和彼得·多爾曼都到車站給他送行,送給他鮮花,甚至紙煙,大家笑得不可開交,無疑這是他們想起克利斯蒂安給他們說的那些故事來了。

    最後律師吉塞克博士在全體的歡呼聲中替克利斯蒂安在外衣上别上一枚金紙作的紀念章。

    這枚紀念章是從碼頭附近一處人家拿來的,那是一個小旅館,夜間門口懸着一盞紅燈,是他們尋歡作樂的所在,那裡面總是笑語喧天……這枚紀念章如今頒給即将離别的克利山·布登勃洛克,是為了紀念他不同凡響的功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