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集卷七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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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公、、司馬遷、毛、鄭以下諸大儒,皆千古眯目瞽聽[B178]言狂易之人乎?誕誣不經,莫此為甚,而去病不以為異,何也?以《中庸》九經分配《小雅》諸什,而以《鶴鳴》一章配修身,冠《小雅》之首。

    程、朱表章《中庸》之後,委巷小生,無知杜撰,自納敗阙,首尾畢露,其陋尤甚于豐坊之僞《石經》,以去病之高明淹雅,老于斯文,不肯一筆抹扌殺,顧為稱量比拟,曰《詩傳》《毛傳》,孰異孰同?孰得孰失?此不亦勞而無功,用心于無所用乎?譬之有遺矢于此,一人逐而甘之,以為觥飲也。

    又一人從旁正之曰:“是有擇焉。

    其可嗜者五谷之精英,其他則糞穢也。

    ”甘之者可謂大愚矣,從而正之者,亦未可以為智也。

    引喻不經,聊以發去病一笑耳。

    六經之學,淵源于兩漢,大備于唐、宋之初。

    其固而失通,繁而寡要,誠亦有之,然其訓故皆原本先民,而微言大義,去聖賢之門猶未遠也。

    學者之治經也,必以漢人為宗主,如杜預所謂原始要終。

    尋其枝葉,究其所窮,優而柔之,餍而饫之,渙然冰釋,怡然理順,然後抉レ異同,疏通疑滞。

    漢不足,求之于唐;唐不足,求之于宋。

    唐、宋皆不足,然後求之近代。

    庶幾聖賢之門仞可窺,儒先之钤鍵可得也。

    今之學者不然,汩沒于舉業,眩暈于流俗。

    八識田中,結晦蒙,自有一種不經不史之學問,不今不古之見解。

    執此以裁斷經學,秤量古人,其視文、周、孔、孟,皆若以為堂下之人,門外之漢,上下揮斥,一無顧忌。

    于兩漢諸儒何有?及其耳目回易,心志變眩,疑難橫生,五色無主,則一切街談巷說,小兒豎儒所不道者,往往奉為元龜,取為指南。

    此無他,學問之發因不正,窮老盡氣而不得其所指歸,則終于無成而已矣。

    嗚呼!有歐陽公之才,然後可以黜《系辭》;有朱子之學,然後可以補《大學》。

    然而君子猶疑之,以為如是則不足以辟王充之《問孔》,誅楊雄之僭經也。

    若近代之儒,膚淺沿習,缪種流傳,嘗見世所推重經學,遠若季本,近則郝敬,春駁支蔓,不足以點《兔園》之冊,而當世師述之,令與漢、唐諸儒分壇立,則其聽熒《詩傳》,認為典記也,又曷怪乎!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

    ”吾以為今人反之曰:“作而不述,疑而好今。

    ”何也?以其疑于古,不疑于今,知援今而證古,不知援古而證今也。

    又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吾以為今人又反之曰:“學而不學則罔,思而不思則殆。

    ”非不學不思也,學非其所學,而思非其所思也。

     仆少不通經,長而失學。

    今老矣,親見去病專勤憤悱,從事于經學,白首紛如,不知老之将至,以為今之經神儒宗,非吾所逮及也。

    又不自滿假,虛心下問,故因論《詩傳》而放言之,以求正焉。

    身雖懵于經學,不知一二,猶冀百世之下,得吾言而存之,可以箴俗學之膏盲,而起其廢疾也。

    去病其終有以教之,無以為狂瞽而舍我焉,幸甚幸甚!謙益再拜。

     ※跋語 式耜編纂先生文集,諸體略備,而書牍猶寥寥數章。

    蓋先生少而高簡自命,無投知自炫之啟。

    壯而登朝,所言大抵關于國是人材,不欲以先覺居己,不欲以私恩示人,故概從削稿。

     式耜亦編輯末繇也。

    猶記戊辰首夏,聞式耜掖垣之信,喜而寓書長安,諄諄勖勉。

    其略曰:凡人立朝,先于布局。

    有為數十世之局者,有為數十年之局者。

    遞而降之,有為不終朝之局矣。

    欲速見小,進銳退速。

    無論營身家保妻子之徒,即果有志于功名氣節,而見不出目睫,志不在久遠,亦所謂為不終朝之局者也。

    今幸遇維新之朝,事不世出之主,不以此時為國家持數十世之局,其何以副清時、報聖主乎?足下今日既當事,當以辨别人才邪正為第一義:某樸而忠,某材而奸,某讷而賢,某辨而佞。

    大都忠國家利社稷者必忠,不忠國家不利社稷者必奸。

    忠者必真,奸者必僞;真者多攘多拙,僞者必佞必巧。

    以此衡之,百不失一。

    苟其不忠國家,不利社稷,則雖營三窟之巧,借百足之助,口舌瀾翻,心力翕張,必當鋤而去之,剪而之。

    若其他不關宗社利害,不系善類消長,有可以功名驅使,可以名義攝持者,一一當渙群散黨,引而歸之大道。

    如此則仕路日清,人才日富,元氣日厚,此為國家持數十世之局者也。

    新咨中賢者蔚起,幸以此意真切商量,必有同聲同氣,群起而應求者,太平之期,可立而待也。

    即此一篇,先生立朝之概,不可想見乎? 蓋先生平生持論,一味主于和平,絕無欹帆側柁之意。

    特忌者不知,必欲以伐異黨同之見,盡力排擠,使之沉埋挫抑,槁項山林而後快。

    假使先生得乘時遘會,吐氣伸眉,以虛公坦蕩之懷,履平康正直之道,與天下掃荊棘而還太和,雍熙之績,豈不立奏?而無如天心未欲治平,人事轉相撓阻,歲月雲邁,白首空山。

    徒令其垂老門生,閉戶誦讀,共抱《園桃》之歎,此式耜于編纂之餘,而竊不勝世道之感也。

    因并述之,以綴于後。

    崇祯癸未八月,門人瞿式耜謹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