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集卷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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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詞 (潘佥事哀辭(并序)) 萬曆四十七年三月,王師敗績于建夷,佥事保安潘君宗顔死之。

    君舉癸醜科進士,官戶部主事。

    會建州夷佟奴兒哈赤犯順,襲我城堡,殺我大将。

    君上書閣部,極言援遼破虜、調兵用間之計。

    浃旬凡數十上,皆不省。

    奴遣歸漢人以書遺我,君讀之,毛發盡豎,以謂二百年豢養屬夷,一旦稱國稱汗,指斥南朝,妄引天命。

    堂堂天朝,受其诋其,不敢出一語诘責。

    邸報發鈔,傳布遠近,辱國損重,莫甚于此。

    乃草檄數夷十二罪,奏記閣部,請亟行之。

    閣部以為迂,格不上。

    迂君者之議,以為朝廷顧惜大體,不當以語言細故,與犬羊争勝頰舌。

    雖然,醜虜執辭,中夏鉗口,其于國體,又如何也?語曰:名其為賊,敵乃可服。

    奴酋故王杲之餘孽,雜種小醜,妄自命金、元後裔,比長大。

    如君之言,主名傳檄,聲罪緻讨,寒腥膻之膽,舒華夏之氣,此《胤征》《甘誓》之舉也,何名為迂?君之議雖不行,其志則不可謂不壯也。

    君既以知兵聞于朝,遂以戶部郎出理新饷,會開原道兵備畏奴引疾去,即推君以佥事往。

    次年,王師四道出剿,杜松兵先潰于渾河。

    君監總兵馬林軍,從靖安堡邊趨出開、鐵。

    三月朔,分兵出三岔兒堡口,翼日抵二道關。

    奴乘勝薄我。

    我師複潰。

    君及蓋州通判董爾砺力戰死。

    君嘗言:“用兵謹候太白,太白所出之方,可以舉兵;所背,不可逆戰。

    ”自戊午七八月以後,太白西起漸高,利先起,利深入。

    暮冬中旬,其克奴之期乎?明春太白在東,氣候别轉,又未可知。

    今以三月出師,正太白在東之日也。

    君能前知用兵之不利,而不能使師之不出,豈非天乎?然而君之占兆,固未嘗不驗也。

    於乎!自奴酋難作,将士膏血戰場者有矣,君獨以文臣死建州之役,四道臣各監一軍,非君一人在行間也。

    三道臣望風奔竄,君獨死。

    師出否臧,首尾牽率。

    綸閣有催戰之檄,阃外無統一之權。

    君明知其必死,身冒矢石,計不反顧,竟與二大帥俱死。

     於乎!君之死亦已難矣。

    書之入也,閣部大臣載高食厚者,相與瞪目噤口,不敢出聲氣,苟可偷安旦夕,即遺以尺一牍曰:“皇帝敬問匈奴大單于無恙。

    ”彼固甘之矣。

    君以郎署小臣,努目植發,獨抱國恥,雖欲不迂之也,其可得乎?君一死而三事大夫持祿容身,目君為妖言、為怪物者,必将以君之死為喜,拱手而相賀。

    疆埸之吏,縮恧巽軟,望堠火而骨驚,聞邊遽而齒擊者,又必将以君為懲,搖手而相戒。

    君雖死,目不瞑也。

    雖然,國家養士二百餘年,忠臣義士,亦必有因君之死,感慨激昂,以除兇雪恥為己任者。

    狡奴之遊魂,不旋踵而系頸于阙下,固将以君死之年,為奴殪之日,而君亦可以無憾矣。

    閩人董應舉聞君之亡,為位而哭,以其所草疏檄寓餘。

    董于君未嘗有雅故也。

    餘感董之意,作哀辭一篇,自書二通:其一通酹酒東向而焚之,以告于潘;其一通以遺董。

    其詞曰: 黑水沸兮白山吼,彗角芒兮五星鬥。

    白亘天兮赤殷雲,牙旗折兮士争先。

    簡書前迫兮虜後蹴,前軍兮後軍宿。

    霾餘輪兮絷餘馬,免餘胄兮棄原野。

    骨葬馬足兮魂以矢招,奴歌于塞兮士嬉于朝。

    援天桴兮擊河鼓,裹碧血兮訴列祖。

    登九天兮伐彗旗,叫九阍兮撼黃扉。

    禁奴魂兮褫奴魄,脔奴肉兮為脯臘。

    魂歸來兮朝帝所,領國殇兮衛畿輔。

    焚餘辭兮奠酒漿,魂不來兮神慘傷。

     (石義士哀辭(并序)) 蒙古分民為十戶。

    所謂丐戶者,吳人至今尤賤之,裡巷伍伯,莫與之接席而坐。

    石電者,乃以死義特聞,亦奇矣。

    電,常熟人也,僑居長洲之彩雲裡。

    崇祯八年,流賊躏中都,圍桐城,江南震動。

    電所與遊壯士陳英,從指揮包文達往援,要電與俱。

    電曰:“吾老矣,不食軍門升鬥粟,奚而往?”英曰:“我輩平居以君為眉目,君不往,是無渠帥也。

    幸強為我一行。

    ”電曰:“諾。

    ”ゎ被而出,終不反顧。

    二月十二日,追賊于宿松。

    我師恃勇輕進,陷賊伏中,文達死之。

    電、英分左右翼搏戰,自辰至晡,殺賊無算。

    英踬被擒,電大呼往救。

    賊圍之數重,電力盡,舍槍手弓,射殺數人。

    賊群斫之,頭既斷,猶僵立為擊刺狀,良久乃仆。

    皖人招其魂,祀之餘忠宣廟下。

    吳人陸嘉穎賦詩哭之,買隙地,具衣冠葬焉。

     電身長赤髭,能挽強超距,尤精于槍法。

    有善槍者,典衣裹糧,不遠數百裡,盡其技而後已。

    遂以槍有名江南。

    性椎魯,重然諾,所至盡結其豪傑。

    諸無賴惡子,具牛酒,持百金,願交歡石君。

    掉頭去之,惟恐不速也。

    萬曆中,應都清道陳監軍募,督兵攻同車諸寨,功多當得官,謝歸。

    監軍沒,來依餘。

    醉後辄鼓腹笑曰:“石電非輕為人醉飽者也。

    ”吳淞有孫生者,家于江幹,敗屋破扉,妻子晝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