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過去和将來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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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知道你們軍人——” 少校發出馬一般的咳嗽聲,搖晃着腦袋和肩膀,似乎在說,“不錯,我們都是些愛開心逗樂的人,這用不着否認。

    ”然後他抓住卡克先生的鈕扣孔,凸鼓着眼睛,對着他的耳朵低聲說道:她是個非常妩媚的女人,先生;她是個年輕的寡婦,先生;她出身于名門望族,先生;董貝已經深深地愛上她了,先生;對雙方來說,這都是美好的匹配,因為她有美麗的姿色,高貴的血統和出衆的才能,董貝則有巨大的财富;哪對夫妻能比他們有更多的東西呢?少校這時聽到門外董貝先生的腳步聲,就匆匆把話收住,說,卡克先生明天早上就可以看見她,他自己就可以作出判斷了;由于精神激動并呼哧呼哧喘着氣地咬着耳朵說了這些話,少校坐在那裡,喉嚨咕嘟咕嘟發響。

    眼睛裡湧着淚水,直到晚飯開上為止。

     少校像其他某些高貴動物一樣,在進食的時候充分地顯示自己。

    這時候,他坐在餐桌的一端,光輝四射;董貝先生坐在餐桌的另一端,發出較弱的光芒;卡克則坐在餐桌的邊旁,根據不同情況,把他的光線時而借給這一邊,時而借給那一邊,或讓它消融在雙方的光線之中。

     在上第一、二道菜時,少校通常是神色莊重的,因為本地人遵照他通常的囑咐,悄悄地在他周圍擺放了各種配菜和調味瓶,少校把瓶塞拔出和在盤子裡攪拌食品,有一陣子好忙。

    此外,本地人還在旁邊的小桌子上擺放了各種香料、佐料,少校每天用它們來刺激胃口,更不要說本地人還從那些奇形怪狀的容器中給少校倒上好些不知名的飲料了。

    但是這一天,白格斯托克少校甚至在這樣忙碌着的時候,還擠出時間來交談;他的交談是極為狡猾地用了心計的,為的是讓卡克先生心眼開竅和暴露董貝先生的精神狀态。

     “董貝,”少校說道,“您什麼也不吃,是怎麼回事?” “謝謝您,”那位先生回答道,“我正吃着呢。

    我今天的胃口不很好。

    ” “唔,董貝,您的胃口怎麼了?”少校問道,“它跑到哪裡去了?我敢發誓,您沒把它掉在我們的朋友那裡,因為我可以保證,她們今天吃午飯的時候也是沒有胃口的。

    至少我可以保證,她們當中有一位是這樣,至于是哪一位我就不說了。

    ” 少校這時向卡克使了使眼色,充滿了非常狡猾的神氣,如果這時他的黑皮膚的仆人不待他囑咐,理所當然地前來給他拍背,那麼他也許已經滾到餐桌下面不見了。

     當晚飯臨近結束的時候,換句話說,當本地人站在少校身邊,準備倒出第一瓶香槟酒的時候,少校變得更加狡猾了。

     “把這倒滿,你這無賴,”少校舉起杯子說道,“把卡克先生的也倒滿,還有董貝先生的。

    天主在上,先生們,”少校向他的新朋友眨巴着眼睛說道,這時董貝先生帶着知曉底細的神情看着盤子,“讓我們把這一杯奉獻給一位神,喬感到自豪能認識她,并從遠處恭恭敬敬地贊美她。

    伊迪絲,”少校說,“就是她的名字。

    天使般的伊迪絲!” “為天使般的伊迪絲幹杯!”笑嘻嘻的卡克喊道。

     “當然,為伊迪絲幹杯!”董貝先生說道。

     侍者們端着新菜進來,少校變得更加狡猾,但也更為莊重。

    “雖然在我們自己人中間,喬-白格斯托克可以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談論這個問題,先生,”少校把一個指頭擱在嘴唇上,半對着卡克說道,“但他認為這個名字太神聖了,不能讓這些家夥偷聽了去。

    當他們在場的時候,先生,一個字也别說!” 從少校這方面來說,這樣說是出于尊敬,也是很适當的;董貝先生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

    雖然聽到少校那些暗指的話,董貝先生以他那冷冰冰的神情表現出不大好意思,但他顯然并不反對這樣的開玩笑,相反倒還巴不得這樣。

    也許少校這天上午所推測的話是相當接近真實的:這位偉大的人物太高傲了,他不能在這種問題上正式跟他的總理商量或對他吐露心事,可是卻又希望他能了解全部真情。

    不管情況怎麼樣,當少校使用他的輕炮時,董貝先生不時向卡克先生看上一眼,似乎很注意這炮火在他身上産生了什麼樣的作用。

     可是少校得到了一位聚精會神聽講的人,并且也是一位世上無雙的愛微笑的人——就像他以後經常說的,“總之,一位魔鬼般聰明和讨人喜歡的人”,他并不打算隻跟他稍稍狡猾地暗示一下董貝先生之後就把他放走。

    因此,當桌布撤除以後,少校就充分表現自己是個講團隊故事和說團隊笑話的能手,涉及的題材更加廣泛,更加無所不包,真是豐富多彩,層出不窮;卡克由于哈哈大笑,贊賞不止,弄得精疲力乏(或許是假裝成這樣的);這時候董貝先生從他漿得筆挺的領帶上面向前望去,好像是少校的主人或者像是個莊嚴的馬戲團的老闆,高興地看着他的熊在精采地跳舞。

     少校由于吃、喝和顯示聊天的才能,嗓子變得十分嘶啞,再也發不出清晰的聲音,這時候他們就開始喝咖啡。

    在這之後,少校問經理卡克先生,他是不是玩皮基特牌?他問的時候顯然并不期望得到肯定的答複。

     “能,我能玩一點兒。

    ”卡克先生回答道。

     “也許您也能玩十五子遊戲①吧?”少校遲疑地問道—— ①十五子遊戲(backgammon):一種雙方各有十五枚棋子,擲骰子決定行棋格數的遊戲。

     “是的,也能玩一點兒。

    ”露出牙齒的人回答道。

     “我相信,卡克什麼遊戲都能玩,”董貝先生說,他躺在沙發上,就像一個沒有鉸鍊、沒有關節的木頭人一樣,“而且玩得都很好。

    ” 這兩種遊戲他确實玩得非常精明,少校感到大為驚奇,就随便地問他是不是能下棋。

     “能,能下一點兒,”卡克回答道,“我有時不看棋盤就下赢——這不過耍點巧技罷了。

    ” “天哪,先生!”少校眼睛睜得大大地說道,“您和董貝真是截然不同!他什麼也不會玩。

    ” “哦,他呀!”經理回答說,“他沒有任何必要掌握這些微不足道的雕蟲小技。

    對于像我這樣的人,它們有時倒是有用的。

    比方說現在,白格斯托克少校,它們就能使我跟您較量一番。

    ” 也許人們所看到的,僅僅是這張很圓滑,張得很開的虛僞的嘴巴罷了,但是在這卑躬屈節、曲意奉承的簡短話語背後,人們似乎還可以聽到好像是狗的嗥叫聲,人們在一刹那間可能以為那白白的牙齒就要去咬它們所谄媚的那隻手呢。

    但是少校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董貝先生在遊戲進行過程中一直躺在那裡,半閉着眼睛沉思,直到睡覺的時間來臨。

     那時候,卡克先生盡管是個赢家,少校對他卻有着極大的好感;當他就寝之前在少校房間裡跟他告别的時候,少校還特别客氣地派了本地人——他經常在他主人門口的地上鋪一張席子睡覺的——拿着蠟燭,沿着走廊,鄭重其事地把他送回房間。

     卡克先生卧室中的鏡面上有一個模糊的污點,它的反映也許是不真實的。

    但是那天夜裡它映照出一個人的形象,這個人在幻想中看到一群人正睡在他腳邊的地上,就像可憐的本地人睡在他主人的門口一樣;這個人在他們中間選擇着道路,非常惡意地看着下面,但是暫時還沒有踐踏那些向上朝着他的臉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