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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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行的希望得到了支持。

     因此裘德當時沒做任何表示。

    眼下他還不準備鄭重其事地同她會面。

    另外還有原因使他不便這樣。

    他身穿粗布上裝,褲子上滿是塵污,而她卻顯得那麼雅潔,以他這副樣子跟她邂逅,實在自慚形穢。

    他之所以不要跟費樂生先生晤面也是這個道理。

    很可能她禀賦家裡人一脈相承的對異性的嫌惡之心,特别是他一旦告訴她他曾經因為自己痛心的婚史而終于一輩子同一個與她同性别而她又決看不起的人拴在一起,她必定按照一個基督徒該做的那樣,對他不齒。

     所以他隻從旁邊留心她,想到她人在那兒,心裡就喜歡。

    在他意識裡,她的生動鮮明的存在讓他不斷興奮。

    不過她終歸是個多多少少理想化了的人物,因而他開始在她身上編織的是個荒唐無稽的白日夢。

     過了兩三個禮拜,他同幾個工友一塊兒在古老街上權杖學院外邊,把一塊加工好的石頭從貨車上卸下,先擡過人行道,再舉上他們正在修複的護牆。

    各就各位之後,工頭說,“我一喊就舉啊!嗨——嗬!”他們跟着喊起來。

     他剛往上舉,冷不防他表親正站在他胳膊肘緊邊上。

    她一隻腳往後一撤,稍等了一下,好讓擋路的東西先移開。

    她那明如秋水、内蘊深沉的雙眸注意看着他,目光裡融合着或者他仿佛覺得融合着敏慧和溫柔,而敏慧與溫柔再融入了神秘,就使眼睛的表情,還有嘴唇的表情,在她向同伴說話那一刻,顯得那麼有生氣,而且在看他時,不經意地把這有生氣的表情轉向他這邊。

    其實她看他,也不過像看他幹活時揚起的灰塵而已。

     她靠他如此之近,不禁使他深深感到刺激,以緻發起抖來;出于羞怯的本能,他把臉轉過去了,免得她把他看清楚:既然她以前壓根兒沒見過他,所以他以為她要把他看清楚是無從說起的,再說她連他姓字名誰根本沒聽說過。

    他看得很明白,她雖然原先是個鄉下小姑娘,後來幾年在倫敦也還是少女,長大成人來到這地方,可是她已經出落得沒鄉下人的土氣了。

     她走了,他接着幹活,一邊心裡琢磨着她。

    她剛才那會兒對他的影響把他搞暈了,弄得他對她的體态和身材沒一點數。

    他能想得起來的是,她體型并不高大,而是輕盈、苗條,人們常說的優雅型。

    他所看到的無非這些。

    她外表不是雕像般娴靜,動作帶有神經質的意味。

    她顧盼生光,氣韻生動,然而畫家不會說她大家風範或明豔照人。

    不過就是到這個程度已經令他大為驚奇了。

    拿他一比,她已經脫盡了他身上那樣的粗俗鄙陋。

    怪的是,他那家門一向生性乖戾、命途多舛,幾乎神人共棄,怎麼會出了這樣的鳳凰,直逼純美的高度,他想這該是倫敦陶冶之功吧。

     他長期受孤寂的封閉影響,搭上他把現在呆的地方詩化的結果,使他心中積蓄的感情此時如火如荼,也從這一刻起傾注到這個半是由幻覺造成的女性身上。

    他明知這樣跟信守姑婆的再三叮咛背道而馳,可是很快他就沒法再克制同她結識的欲望了。

     他硬裝出來想念她完全是因為一個家門的關系,這是因為有種種不容置辯的理由由不得他再有别的想法,也不該再有别的想法。

     第一條理由就是他結過婚,有另外的想法,就是錯;第二條,就算環境睜隻眼閉隻眼,表親戀愛也于情于理不合;第三條,就算他是自由身,在他們這個家門裡,婚姻一向是令人傷痛的悲劇,而有血親關系的婚姻勢必使本已不堪的情況變本加厲,令人傷痛的悲劇就會變成令人恐怖的慘劇了。

     所以想來想去,他這方面隻好本着親戚之間彼此共有的好感去想念蘇;從實際出發去關注她,把她當成一位值得引以為榮的人,值得相互交談的人,值得向她打招呼的人。

    以後呢,就成了接受她邀請去喝茶的人;在她身上用情切切要以願她事事遂心如意的親眷之情為限。

    如此這般,她可能成為他的慈心惠愛的天使,催他發憤圖強的力量,聖公會①禮拜堂的同契,溫良可親的摯友。

     ①黑門是座山峰,位于叙利亞與黎巴嫩交界處。

    黑門降甘露事見《舊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