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腓列普順手牽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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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法網是怎樣被他們逃過的,從此變得奸刁惡毒,手段更巧妙。

    過了半個月,腓列普又像從前一樣有閑,無聊,自然而然恢複了他的咖啡館生活,東灌幾盅,西灌幾盅,老半天的打着彈子,喝着雜合酒,夜裡混在賭場裡,候機會下一筆小小的賭注,赢幾個錢來供他揮霍。

    他表面上很儉省,為了要母親和台戈安女人信任,故意戴着滑膩膩的帽子,四周和邊緣的絨毛都倒下去了,穿着補過的靴子,破舊的外套,紐孔上的榮譽團紅星日子久了變成棕色,加上燒酒和咖啡的污迹,幾乎看不見了;似藍非藍的麂皮手套不知要戴多久,緞子衣領隻要隻剩了一簇毛才換新的。

    他隻愛過瑪麗埃德一個女人,舞女丢了他倒反使他心腸硬了許多。

    偶爾在賭場裡赢了一筆意外的錢,或者和老夥計奚羅多一同吃過宵夜,腓列普隻照顧一般馬路天使,而且态度粗暴,擺出一副瞧不起女性的神氣。

    平時他很有規則,總在家裡吃中飯,吃晚飯,半夜一點左右回來。

    可憐的阿迦德看他過了三個月這種腐敗生活,倒略微放心了一些。

     約瑟正在制作他日後因之出名的那幅畫,整天待在畫室裡。

    台戈安女人相信孫子的話,認為約瑟必有成名的一天,對他像對兒子一般,早上把中飯端給他,代他跑腿,擦靴子。

    畫家隻有吃晚飯才露面,晚上和小團體的朋友們在一起。

    他也看很多書,真正求一些切實而高深的學問;那種學問本來隻能靠自己,一切有才能的人在二十歲至三十歲間都用過這番工夫的。

    阿迦德難得見到約瑟,對他又毋須操心,所以隻為腓列普一個人活着,隻有腓列普使她忽而擔驚,忽而放心,好歹也算一種感情生活,那對母愛跟對男女之愛同樣是必不可少的養料。

    特洛希大約每星期來看一次老上司兼老朋友的寡婦,帶給她一些希望:特·莫弗利原士公爵已經要求把腓列普派到他團部去,陸軍部長叫人打了一份報告;警察局和法院的案卷中都不曾有過腓列普的名字,大概腓列普下一年年初會得到批準,重新入伍。

    特洛希為這件事托遍所有的熟人;他在警察總署打聽到腓列普每夜進賭場,覺得應當把消息通知台戈安女人,要她監視未來的中校,免得出了亂子,前功盡棄。

    眼前陸軍部長不會問到腓列普是否愛賭錢;可是一朝回到部隊,中校因為無聊而染上的那個嗜好,非戒掉不可。

    阿迦德晚上再沒有客人上門,坐在火爐旁邊念經;台戈安女人用紙牌起課,詳夢,拿巫術的一套應用在彩票上。

    這個固執的賭客從來沒錯過一次開彩的機會。

    她還在追她的始終沒出過的三連号。

    那三連号快滿二十一歲,要成年了。

    彩票公司的老股東覺得這個重要關頭大有希望。

    有一個數目字從彩票公司創辦起就留在匦子底裡沒有動,因此台戈安女人對這個數字,以及三個數字配搭起來的所有的門子都押着重注。

    老太婆床上最下面的一條褥子是她儲藏積蓄的地方:她把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金洋用紙包妥,拆開褥子放進去,重新縫好。

    她打算等那年巴黎最後一次搖彩,把全部積蓄拿去博她喜歡的三連号和那個三連号配搭出來的門子。

    對于彩票的風魔,到處有人譴責,從來沒人加以研究。

    誰也沒看出那是窮人的鴉片。

    彩票不是世界上最有神通的仙女,能給人最美好的希望麼?輪盤的轉動固然叫賭客看到金山銀礦,其樂無窮,但時間隻有電光似的一閃;彩票那道五色斑斓的閃光卻亮到五天之久。

    試問今日之下,社會上有哪一種力量,能讓你花上四十銅子快活五天,做着好夢享盡文明世界之福?煙草專賣的不道德遠過于賭場,又傷害身體,又摧殘智力,使整個民族癡呆遲鈍。

    這一類的害處,彩票一樣都沒有。

    況且對彩票的風魔還受到約束,每次開彩都隔着一些日子,買彩票的主顧又各有各的專匦。

    台戈安女人隻買巴黎的彩票。

    她隻盼望撫育了二十年的三連号中獎,平時拼命刻苦,以便湊足本錢買當年最後一期的彩票。

    她做的夢并非每一個都扯得上彩票的數字,但有了奇妙的夢就去告訴約瑟。

    隻有約瑟一個人願意聽她的,非但不埋怨她,還對她說些中聽的話,藝術家往往會這樣安慰人的癡心夢想。

    一切偉大的天才對于真正的癡情都肯尊重,都能理解,認為根源不是在于思想方面,便是在于感情方面,不難解釋。

    在約瑟眼裡,哥哥愛煙酒,媽媽愛上帝,台戈安姥姥愛三連号,小特洛希愛打官司,特洛希老頭愛釣魚;據他說,個個人都有所愛好。

    他自己呢,他在每樣東西上愛理想的美:愛拜倫的詩,日裡戈的畫,洛西尼的音樂,華爾特·司各特的小說。

     他說:“姥姥,各有各的嗜好。

    不過你那個三連号推三阻四,時間拖得太久了。

    ” “我的三連号一定會出來,那你就有錢了,我的小皮克西沃也有錢了!” “統統給你的孫子好了,”約瑟回答。

    “不過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 “隻要中彩,數目大得很,個個人都分得到。

    先是你,你可以有一個漂亮的畫室,不必為了付模特兒的工錢和顔料賬,不上意大利劇院了。

    ”她又道:“可是,孩子,你叫我在這幅畫上扮的角色并不體面啊。

    ” 約瑟畫一個老太婆送一個年輕的妓女去給威尼斯的參政員。

    那是近代繪畫的一幅傑作,連葛羅都承認比得上鐵相,正好使一般青年畫家在一八二三年的沙龍中肯定約瑟的才能,承認他比别人高明。

    約瑟為了省錢,叫台戈安女人做了模特兒。

     他笑嘻嘻的答道:“認識你的人都知道你,不認識你的人,你又何必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