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好友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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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常,他已經起床嗦嗦地開始忙,或是開始做體操,我還是好夢方酣的時候。

    可是,這時若是正好碰上 體操中跳躍的那一節,我一定會醒過來。

    你非醒來不可。

    因為他每跳一次也确實是跳得很高就會震得我的床上下晃動、嘎嘎作響。

    我隐忍了三天。

    因為有人勸我說團 體生活必須作某種程度的忍耐。

    但是到了第四天早上,我實在已經忍無可忍了。

     “對不起啦!你能不能到屋頂上去做收音機體操呀?”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在這裡做會把我吵醒。

    ” “可是已經六點半了啊!”他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知道是六點半啊!但是六點半對我來說還是睡覺的時間。

    沒什麼理由,反正就是這樣!” “不行呀!到屋頂去做的話,三樓的人會說話。

    這房間下面是倉庫,沒有人會說。

    ” “那你到院子去做好了!在草坪上做!” “那也不行呀!我……我的收音機不是電晶體的,沒有電源就不能用,沒有音樂我就不能做體操了呀!” 他的收音機确實是古董型的,而我的雖是電晶體的,但卻隻能接收FM的音樂,這下子可好了。

     “彼此作一點讓步吧!”我說。

    “你還是做你的體操,但跳躍那一節就省了吧!跳起來真吵死人了!這樣可以了吧?” “咦!跳躍?”他仿佛吃了一驚,又追問道:“什麼跳躍?” “跳躍就是跳躍嘛!碰碰跳的那種呀!” “沒有啊!” 我的頭開始痛了。

    心裡是已經不想再計較了,但又覺得說出口的事不弄清楚又不行,我便真的哼起NHK電台體操節目的第一首旋律,然後在地闆上“碰!碰!”地跳了起來。

     “你看,就是這個呀!有沒有?” “哦!對了!是有呀!我忘……忘了。

    ” “所以說呀!”我坐回床上說道。

    “就這一節省了好嗎?其他的我都可以忍受。

    省了這一節,讓我好好睡覺,行嗎?” “不行!”他爽快地說道。

    “我無論如何不能把這一節省掉。

    十年來,我每天都做,隻要一開做,就毫無意識地做到結束。

    省掉一節的話,我就完全做不起來了。

    ” 我還能說什麼?到底還能說些什麼?最省事的做法就是趁他不在的時候,把那台可惡的收音機扔到窗外去,但倘若真這麼做了,勢必會大大地引來一番革命。

    因為“突擊隊”是一個非常愛惜自己“财産”的人。

    我一時語塞,呆呆地坐在床邊。

     這時,他倒笑嘻嘻地安慰起我來了。

     “渡……渡邊,一塊兒起床做體操不就得了?”說罷,便吃他的早餐去了。

     我把“突擊隊”和他的收音機體操的事說給直子聽,直子咯咯地笑個不停。

    我原先并沒打算拿它當笑話來講,但結果卻連我自己也笑了。

    她的笑臉即便是一閃即逝可真是久違了。

     我和直子在四谷下了電車,便沿着鐵路旁的長堤走到市谷去。

    這是五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天下午。

    早上的一場傾盆大雨在中午之前就停了,低垂郁結的烏雲被 南邊吹來的風吹得不知去向。

    鮮綠的櫻樹迎風搖曳,陽光在上頭閃閃發亮。

    那陽光已是初夏的陽光。

    擦肩而過的人們已經脫去毛衣、外套,将它披在肩上或抱在懷 裡。

    在星期天午後和煦的陽光下,人人看來仿佛都沉浸在幸福之中。

    長堤的對側有個網球場,一個年輕男人脫下襯衫,隻穿着短褲在揮舞着球拍。

    兩個修女整整齊齊 地裡着一襲黑色的冬制服,讓人覺得夏日的陽光對她們似乎是莫可奈何。

    不過兩人仍舊帶着一副滿足的表情,邊曬太陽邊談天。

     走了十五分鐘,背部滲出汗來了,我便脫下厚棉質襯衫,僅餘一件T恤。

    她則将淡灰色運動服的袖子卷至上臂。

    運動服看上去似乎已經下水多次了,顔色褪得很好看。

    我記得很久以前也曾見她穿過,但已記不大清楚了。

    隻覺得仿佛見過。

    當時,我對直子的印象并不那麼深刻。

     “團體生活好嗎?和别人住一起愉快嗎?”直子問道。

     “我不知道。

    還不到一個月嘛!”我說。

    “不過也還不壞啦!至少還沒有什麼事讓你無法忍受的。

    ” 她在飲水處站定,喝了小小一口水,又從褲袋裡掏出白色手帕來抹抹嘴。

    這才彎下腰來小心翼翼地系了鞋帶。

     “喂!你想我也能過那種生活嗎?” “你指團體生活嗎?” “嗯!”直子說道。

     “唔……那得看個人的想法了。

    說煩人倒也挺煩人的。

    規定多不說,又有一些傲個半死的蠢家夥,還有人一大早六點半爬起來做體操。

    不過,一想到這種人哪兒都有,也就不那麼在意了。

    你反正知道自己非得住那兒不可,就能住下去了。

    就是這麼回事。

    ” “說的也是。

    ”她點點頭,有一會兒陷入沉思,然後仿佛想窺探些什麼似的,深深地凝視着我的眼。

    仔細一看,她的雙眸竟清澈深邃得令人心驚。

    我從不曾 發現到她有着如此清澈的眸子。

    說起來,我實在也不曾有過凝視她的機會。

    這還是頭一回兩人一塊散步,頭一回聊了這麼多的話。

     “你要搬到學生宿舍去嗎?”我問道。

     “不!不是的。

    ”直子說。

    “我隻是在想,團體生活究竟是怎麼回事而已。

    然後……”直子咬着唇,正想着要如何措詞,結果似乎并不順利。

    她歎口氣,跟着垂下眼來。

    “唉!不知道!算了!” 話就聊到這兒為止。

    直子又繼續往東邊走,我緊跟在她身後。

     在這之前,我和直子已有一年不曾碰面了。

    這一年來,直子瘦得很厲害。

    曾經是她的特征的那圓圓的雙頰已然凹陷,脖子也變得纖細,但盡管如此,卻不會 予入骨感或不健康的印象。

    她的瘦看來極其自然、沉着。

    仿佛是悄然隐身到一個狹小的空間,身子就這麼自然地瘦下去的。

    而且,直子也比從前我所記憶的漂亮了許 多。

     就這些我一直想告訴她,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措詞才好,結果什麼也沒說。

     我們到這兒來,并沒有什麼目的。

    我和她是在中央線的電車上偶然遇上的。

    她正打算一個人去看場電影,而我則正在往神田書店街的途中。

    兩個人都沒有要 事在身,直子便邀我一塊兒下車,我們于是下了電車。

    下車之後才知道是四谷車站,如此而已。

    但其實并沒有什麼特别的事非得兩個人一塊商量不可。

    直子為什麼要 我一塊兒下車,我是一點也不懂。

    打從認識開始,我們倆就沒什麼話說。

     走出車站,她也不說往哪兒去,隻自顧白地劃着快步。

    沒奈何,我隻得跟在她後頭。

    兩人之間保持着一公尺左右的距離。

    當然,你要想走在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