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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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天就是大暑,天氣開始熱起來了。
兩個月的時光,他就好象換了一副模樣。
原來的嫩皮細肉變得又黑又粗糙,濃密的黑發象氈片一樣散亂地貼在額頭。
由于活苦重,飯量驟然間增大,身體看起來明顯地壯了許多。
兩隻手被石頭和鐵棍磨得生硬;右手背有點傷,貼着一塊又黑又髒的膠布。
目光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光亮,象不起波浪的水潭一般沉靜;上唇上的那一撇髭須似乎也更明顯了。
從那松散的腿胯可以看出,他已經成為地道的攬工漢了,和别的工匠混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差别。
兩個月來,少平一直在陽溝大隊曹書記家做活。
書記兩口子知道他原來是個教師後,對他比一般工匠都要尊重一些,還讓他們領工的親戚不要給他安排最重的活。
這使孫少平對他做活的這家人産生了某種愛戴之情。
一般說來,主家對自己雇用的工匠不會有什麼溫情——我掏錢,你幹活,這沒有什麼可說的;而且要想辦法讓幹活的人把力氣都出盡! 既然主家對自己這麼好,少平就不願意白白領受人家這份情意。
他反而主動去幹最重的活,甚至還表現出了一種主人公的态度來。
除過份内的事,他還幫助這家人幹另外一些活。
比如有時捎着擔一兩回水;掃掃院子,給書記家兩個上學的娃娃補習功課,他一直稱呼曹書記兩口子叔叔嬸嬸。
所有這一切,換來了這家人對他更多的關照。
有時候,在大竈上吃完飯後,書記的老婆總設法把他留在家裡,單另給他吃一點好飯食。
孫少平在這期間更強烈地認識到,隻要自己誠心待人,别人也才可能對自己以誠相待。
體會如此重大的人生經驗,對一個剛入世的青年來說,也許要比賺許多錢更為重要。
這家人一線五孔大石窯眼看就要箍起來了。
合攏口的這一天,除過雇用的工匠,陽溝隊的一些村民也來給書記幫忙。
少平他舅馬順也來了。
少平看見,他舅帶着巴結書記的熱情,争搶着背最重的合口石;由于太賣勁,不小心把手上的一塊皮擦破了,趕快抓了一把黃土按在手上。
上中窯的合口石時,少平發現他舅扛上來的一塊出面子料石糊了一絲血迹。
按老鄉俗,一般人家對新宅合攏口的石頭是很講究的,決不能沾染什麼不吉利的東西,尤其是忌血。
少平雖然不迷信,但出于對書記一家人的好感,覺得把一塊沾血的石頭放在一個最“敏感”的地方,心理上總是不美氣的。
可這血迹是他舅糊上去的,而且衆人誰也沒有看見! 他要不要提醒一下正在旁邊指手劃腳的主人呢?如果說出這事來,他舅肯定會不高興;而不說出來,他良心上對主人又有點過不去。
這時候,一個大工匠已經把那塊石頭抱起來,準備安放到位置上。
少平不由自主地對書記說:“這石頭上有點血迹……” 曹書記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顯然知道這塊石頭是誰背上來的。
他立刻喊叫下面的人提上來一捅水,親自把那塊石頭洗幹淨。
因為這事有一種不可言傳的神秘和忌諱,衆人都停下手中活,靜默地目睹了這個小插曲。
少平看見,立在一邊的馬順滿臉通紅,而且把他狠狠瞪了一眼。
他知道,他把他舅惹下了。
他心裡并不為此而懊悔。
合罷攏口不久,工程已經基本結束了。
所有雇用的大工小工,被主家款待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後,就開始結算工錢。
工匠們都擠在主家現在住的窯洞裡。
曹書記一邊看記工本,一邊撥拉算盤珠子;他老婆懷抱一個紅油漆小木匣,坐在他旁邊。
書記算好一個工人的工錢,她就從小紅木箱裡把錢拿出來,手指頭蘸着吐沫,點上三遍,然後交給這個匠人。
拿到工錢的匠人就和主家互打一聲招呼,立刻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