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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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孫玉亭來說,眼前的生活仍然象夢一般不可思議。

      實行責任制盡管半年多了,他還沒有從這個變化中反應過來——農村的改革如同一次大爆炸,把我們的玉亭同志震成了嚴重的腦震蕩……失去了親愛的集體以後,孫玉亭感到就象沒娘的孩子一樣灰溜溜的。

    唉,他不得不象衆人一樣單家獨戶過日子了。

    他當然也不再是雙水村舉足輕重的人物。

    人們現在在村巷裡碰見他。

    甚至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象他不存在似的。

    哼!想當初,雙水村什麼事上能離開他孫玉亭?想不到轉眼間,他就活得這麼不值錢?他眷戀往日的歲月,那時雖然他少吃缺穿,可心情兒暢快呀!而今,就象魂靈一下子被什麼人勾銷了……  起初,玉亭根本沒心思一個人出山去種地,他要麼悶頭睡在爛席片土炕上,接二連三地歎氣:要麼就跑到村前的公路上,意想天開地希望聽到外面傳來“好消息”,說集體又要恢複呀!如果村裡來了個下鄉幹部,他就拖拉着那雙爛鞋,飛快地跑去,打聽看政策是不是又要變回去了?  在人們幾乎忘記一切而發瘋似地謀光景的時候,雙水村恐怕隻有玉亭一個人仍然在關心着“國家大事”。

    每天,他都要跑到金家灣那面的學校把報紙拿回家裡,一張一張往過看,指望在字裡行間尋找到某些恢複到過去的迹象,但他一天比一天失望。

    社會看來不僅不可能恢複到原來的狀态,而且離過去越來越遠了。

      既然世事看來沒希望再變回去,他就無法和現實再賭氣。

    一個明擺的事實是,他一家五口人總得吃飯。

    他難以在土炕上繼續睡下去了,首先賀鳳英就不能讓他安甯,開始咒罵起了他:  “你這樣裝死狗,今年下來叫老娘和三個你的娃吃風屙屁呀?你看現在到什麼時候了?人家把地都快種完了,咱的還幹放在那裡!等着叫誰給你種呀?”  鳳英雖然過去和他一樣熱心革命,但看來她終究是婦道人家,一旦世事變了,就把光景日月看得高于一切!沒有辦法,孫玉亭隻好蔫頭耷腦地扛起镢頭,出山去了,老婆盡管罵得難聽,但罵得也有道理。

      他已經過慣了紅火熱鬧的集體生括,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山裡勞動,一整天把他寂寞得心慌意亂。

    四山裡靜悄悄的,幾乎看不見人的蹤影;隻有很遠的地方才偶爾傳來一兩聲什麼人的吆牛聲。

    孫玉亭心灰意懶地做一陣活,就圪蹴在地裡抽半天煙。

    他甚至羨慕地裡覓食的烏鴉,瞧它們熱熱鬧鬧擠在一塊,真好!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地刨挖開後,玉亭苦惱起來了。

    他過去一直領導着大隊農田基建隊,山裡的農話相當生疏。

    旁的不說,連籽種都下不到地裡。

    點種還可以,一撒種就把握不住——一個小土圪崂,他就幾乎把一大升小麻籽種抛撒得一幹二淨!他隻好厚着臉去找他哥,求他把一些技術性的農活幫助做一下。

      在山裡孤單地勞動一天,回家吃完晚飯後,玉亭無法立刻躺到爛席片土炕上去睡覺;他總覺得晚上還應該有些什麼事。

      他把碗一丢,便拖拉起那雙爛鞋,喪魂失魄地出了大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下子就走到了大隊部。

      噢,他是開會來了!以前幾乎每晚上他都要在這裡開半晚上會,現在他竟然又不由自主地來到了這裡!  可是,會議室門上那把冰冷的鐵鎖提醒他:這裡不再開會了!  夜晚出奇的平靜。

    疲勞的莊稼人飯碗一丢就進入了夢鄉。

    唯有東拉河在溝道裡發出寂寞的喧嘩聲。

    月亮在黑白相間的雲彩裡遊移,大地上昏昏暗暗。

    孫玉亭一個人惆怅地立在黑糊糊的大隊部院子裡,心中油然生出無限悲涼。

    他索性蹲在會議室門台上,一邊抽煙,一邊在黑暗中緬懷往日那些轟轟烈烈的日子……  通常很久以後,玉亭才怅怅然從大隊部院子裡轉出來,象個患夜遊症的人一樣,蹒跚着走過昏暗的村道。

    這時候他往往還沒有一點睡意。

    他喉嚨裡堵塞着一團什麼,很想找個什麼人說說話,但他知道村裡沒什麼人有興緻和他談這論那了。

    這樣的時候,他便自然地想起了田福堂。

      可是,當他滿懷激情地找了幾次田福堂後,發現田福堂也變了!連福堂也再沒興緻和他讨論“國家大事”,甚至還對他的夜訪表示出一種厭煩的情緒。

      田福堂的态度對玉亭的打擊是極為沉重的。

      當這位“革命家”失去了最後一個精神依托後,隻好黯然傷神地生活在他自己的孤獨之中……孫玉亭的感覺是正确的,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