蠲戲齋詩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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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後,逢此百罹”,“苕之華,芸其黃矣,心之憂矣,維其傷矣”,此變風變雅之音也。

    樂天知命,為自證之真;憫時念亂,亦同民之患。

    二者并不相妨,佛氏所謂悲智雙運也。

    但所憂者私小則不是。

     伯夷、叔齊扣馬之谏,見《呂氏春秋》,蓋即太史公所本。

    然《采薇》之歌體裁不類《三百篇》,反與後世《紫芝歌》有相似處,當是春秋戰國間,諸侯以暴易暴,民怒沸騰,而又不敢直指當時,托古以諷之作耳。

     子建《送應氏詩》雲:“遊子久不歸,不識陌與阡。

    ”靈運《登石門最高頂》雲:“來人忘新術,去之惑故蹊。

    ”一感城邑荒廢之景,一狀山徑幽回之狀,各具意境,而謝語實自曹出。

    曹語渾成,謝句則造作對偶,所以不逮。

     陶公《詠貧士》雲:“刍藳有常溫,采莒足朝餐。

    豈不實辛苦,所懼非饑寒。

    貧富常交戰,道勝無戚顔。

    ”謝公《初去郡》雲:“戰勝臞者肥,鑒止流歸停。

    即是羲唐化,獲我擊壤情。

    ”二詩同用子夏語,人所習聞。

    每攬斯言,以為子夏智足以知聖,學足以至樂,何至猶慕于外?如二公者,亦既超然不住于境,其言戰勝者,蓋猶釋氏所謂内閟外現,曲為今時,非果情存取舍也。

     謝曰:“懷新道轉迥,尋異景不延。

    ”言遊目雖曠而易逝也。

    陶曰:“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

    ”言物之生意猶自遂也。

    古詩:“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則傷其不可留矣。

    夫物之方新,瞥爾成故,新既不住,故亦屢遷。

    由是言之,無物非新,無物非故,新故皆不可得,獨有此懷與為遷變耳。

     陶公時有玄言,托興田園而詞多危苦;謝客兼通義學,寄情山水而歸于平淡。

    讀其詩者,能于樂中見憂,方識淵明;能于憂中見樂,方識康樂耳。

    大抵文章之作,皆由豪傑之士與俗相違,是以形于篇章,寄其幽憤。

    陶則較為含蓄,故得全首領;謝則過露才華,故不免刑戮。

     陶淵明《和張常侍》詩,可見樂中有憂之意。

     自古以來,治日常少而亂日常多,君子常少而小人常多。

    陶詩雲:“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

    ”真能得聖人之用心。

     詩人皆善悟無常,而陶公直遊無我,此其所以獨絕也。

     陶詩“孟夏草木長”、“結廬在人境”二首,俱現前實境,平白道出,絕不雕飾,自然高遠。

    正如曾點之對,隻是本地風光,非胸懷灑落,不能至此。

    乃知古來詩人猶多出位之思也。

     陶詩雲:“明旦非今日,歲暮餘何言。

    ”又曰:“鼎鼎百年内,持此欲何成。

    ”誠有慨乎言之也。

     陶公《連雨獨酌》,隻從《肇論》“道遠乎哉?觸事而真;聖遠乎哉?體之即神”兩句解之便足。

    蓋陶公自得飲中三昧,故能及此。

    凡說詩、說禅,皆貴自證,不重義解。

    有神悟,自然活潑潑地,專以意識解會,終不免粘滞也。

     陶詩殊不易讀,《連雨獨酌》詞句多拙,而确系淵明說理,自道所悟境界語。

    “天豈去此哉,任真無所先”,便是忘情先後。

    “雲鶴有奇翼,八表須臾還”,以喻一念周遍法界。

    “顧我抱茲獨,僶俛四十年”,造語奇異,豈有飲酒而須“僶俛四十年”者,是知獨者,獨知之境界也。

    又《飲酒》之十三雲:“一士長獨醉,一夫終年醒。

    ”屈原對漁父言“衆人皆醉我獨醒”,以為醒勝于醉;靖節則自托于醉,以為醉勝于醒。

    “規規一何愚”,言醒者之計較利害也,“兀傲差苦穎”,言醉者之忘懷得失也。

    “寄言酣中客,日暮燭當炳”,若曰當續飲也。

    是故其所謂酒,不必作酒看;其所謂醉,不可作醉會。

    吾嘗謂靖節似曾點,以其綽見天理,用現下語言說現前境界、本地風光,略無出位之思。

    所謂“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者,于此為近。

     陶詩好處在于無意超妙而自然超妙。

    似此境界,确不易到。

    東坡和陶詩無一首相似,如《和飲酒》雲“三杯洗戰國,一鬥銷強秦”,則劍拔弩張矣。

     謝靈運《齋中讀書》雲:“既笑沮溺苦,又哂子雲閣。

    ”用“投閣”事而唯綴“閣”字,義不可通。

     謝靈運《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