蠲戲齋詩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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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俗須具悟門,詩中實有三昧。

    古來達道者多從這裡過,然向上一路,千聖不傳,直須自悟始得。

    吾言亦猶谷響泉聲耳。

     凡事取一種方式行之者,其方式便是禮,做得恰好便是樂。

    如作詩,格律是禮,詩中理緻便是樂。

     詩固是人人性中本具之物,特緣感而發,随其所感之深淺而為之粗妙,雖裡巷讴吟出于天機,亦盡有得《風》、《雅》之遺意者,又何人不可學耶?筆下不必有詩,胸中不可無詩。

    至格律藻采,則非學不可耳。

     詠史詩須有寄托,意在陳古刺今,方見詩人之志。

    古人于此等題皆不苟作,非徒叙事而已,此不可與述德詩并論。

     凡詩皆不可作道理會,卻不妨全體是道理,如此乃為知言。

     詩亦人人性分中所有,唯須學而後成。

    “不學博依,不能安詩”,“博依”即比興之旨。

    詩貴神解,亦非自悟不可。

    五言先從《選》體入,以治經之餘力為之,亦涵養性情之一助也。

     嚴滄浪以禅喻詩,獨尚神韻,譬之羚羊挂角,香象渡河。

     詩能感發情性,植養倫理。

     夫詩,不以辭害志。

     洪巢林先生來書有:“日日憂旱,得雨而喜”語,因雲:此是詩人本懷,固知憂喜雨旸本非二物,此餘所謂詩以感為體也。

    人心有私系則失于感通,若虛中廓然,何所不格,雨旸寒暑即是變化雲為,在《易》謂之貞,在禅謂之普。

    故曰“天下何思何慮”,言無私也。

    異由計起,塗慮萬殊;貞乃本然,歸緻冥一。

    能會此,則即詩見道,體物不遺,然後物我頓忘,言象可泯,何事區區與古人較短長乎。

     揚子雲謂:讀賦千篇,自然能賦。

    杜子美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

    此皆甘苦自得之言。

    要之,詩之外必有事焉,而能一切發于詩,詩始可傳。

    吾有舊句雲:“自古言皆寄,從心法始生。

    ”悟此,則學詩與學道一矣。

     古人說詩,各有其得力處。

    溫柔敦厚之旨,當反之自心,看能體會到甚處。

    若有一毫剛忿,則遇物扞格,去詩教遠矣。

     凡說詩,則一切法界皆入于詩,足可忘疾。

     欲明詩之正、變,須略明依、正二報之義。

    “正”是能依為身,“依”是所依為土。

    身業之染靜,即為報土之勝劣。

    詩人之美刺,依于國政之得失以著其法戒。

    “正”為有道而興,即報土之勝也。

    “變”因失道而作,即報土之劣也。

    《詩譜序》所謂“兇吉之所由,憂娛之萌漸,昭昭在斯,足作後王之鑒”者,是詩之功用在美教化、移風俗,是教人修其正報也。

    世有治亂,詩有正變,而詩人之志則一于正。

    故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也。

     “不學《詩》,無以言”,詩教亦是開權顯實,若是靈利漢,舉起便悟,不為分外。

    不可以谛言語目之。

     胸中着得幾首好詩,亦可拔除俗病。

     詩人聞道者固不多。

    就詩而論,一代不過數人,一人不過數篇而已。

    亦非是教人不學詩,但古之為詩其義大,後世之為詩其義小耳。

     或問王輔嗣《易》以何為體,答曰“以感為體”。

    餘謂輔嗣此言未盡其蘊,感者,《易》之用耳。

    以感為體者,其惟詩乎。

    在心為志,發言為詩,志即感也。

    感之淺者其言粗近,感之深者其言精至。

    情感所發為好惡,好惡得其正,即禮義也。

    故曰“發乎情,止乎禮義”,“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此孔子說《詩》之言也。

    詩教本仁,故主于溫柔敦厚。

    仁,人心也。

    仁為心之全德,禮樂為心之合德,禮樂由人心生,是以《詩》之義通于禮樂。

    程子曰:“窮神知化,由通于禮樂。

    ”故《易》為禮樂之源,而《詩》則禮樂之流,是以《詩》之義通于《易》。

    政事之得失寓焉,是以通于《書》。

    民志之向背見焉,是以通于《春秋》。

    六藝之旨,《詩》實核之,詩教之義大矣哉!《三百篇》以降,代有作者。

    後之選者識不及此,各以己見為去取,或求備乎體制,或取盈寓篇章,博而寡要,于義無當也。

    吾嘗欲綜曆代詩總别諸集及論詩、評詩諸作,博觀而約取,删繁而撷要。

    其世則漢魏六朝唐宋遼金元明清,其體則樂府五七言歌行律絕,其義則風雅正變,足以考見一代民志之所向,國政之所由,世運之升降污隆皆系于是。

    好惡不失其正者,大抵一代不過數人,一人不過數篇。

    體不求備,惟其人,所以昭其志也;斷代著錄,所以著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