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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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努力又努力,隻是都無濟于事而已。

     到了冬天,有一天晚上,父親吃罷夜飯,照例坐在沙發上吸煙。

     煙霧從父親的嘴巴和鼻孔裡吐出來,像是父親心中歎出的氣流,彌漫在屋子裡,成為一種沉重氣氛,籠罩着我們,令我們心情緊張,惟恐稍有不是,惹了父親一觸即發的脾氣。

     阿兵打開電視,希望有父親愛看的節目,打開來一看,是圍棋講座,黑黑白白的棋子像甲殼蟲一般錯亂地散布在一方白牆上,一男一女一邊講解一邊演示着,不懂的人看着一定會覺得莫名其妙。

     阿兵是有圍棋瘾的,見了這東西就下意識地看起來,我雖然也愛看(是被阿兵熏陶出來的),可一想父親怎麼會喜歡這玩藝兒呢,就叫阿兵換頻道。

     阿兵看看父親,父親眯着眼,百無聊賴地看着,問他看不看,他也不搭理。

     等阿兵換了頻道,他卻說要看剛才的,好像剛才他沒聽見阿兵問話似的。

     阿兵換過頻道,父親看一會兒問這是什麼棋。

     阿兵告訴他,并簡單介紹了圍棋的一般知識。

     父親聽了也沒有什麼表示,隻是看着講座,一直看到完為止。

     第二天同一時間,父親又看起了講座,而且好像看出了什麼滋味一樣,神情專注,若有所思的。

     我問父親看懂了沒有,父親卻說我們下一盤吧,聽得我很久才反應過來。

     我的水平很一般,但對付似懂非懂的父親應該還是綽綽有餘的。

     我們下棋時,阿兵一直站在父親一邊,準備随時指點他。

     第35節:總是有點離譜 開始,父親還樂意讓阿兵指點,不過聽他指點了十幾招棋後,父親已經不聽他的,說要自己下。

     下得雖然很慢,每一步棋都深思熟慮的,但下來的棋似乎總是有點離譜,缺乏連貫性,感覺是潰不成軍的。

     但到中盤時,我和阿兵都愣了,剛剛還是沒氣沒勢的棋面,轉眼間變得靈活起來,變出很怪異的陣勢,開始壓制我,搗亂我,弄得我不得不也放慢節奏,子子計較起來。

     很快我又發現,我要想挽回主動已經很難,父親步步為營,幾乎毫無破綻,逼得我經常不知如何出棋。

     父親一方面極力壓制我的棋路,咬緊我,切割我,圍堵我,我雖然吃力、被動,卻堅定不移,頑強不屈;另一方面父親似乎自身有一套預定的計劃在展開、落實,意圖隐蔽,設置巧妙,弄得我們危機四伏的。

     局勢不斷演化,黑白棋子互相交錯着,棋面上越來越形成一個特殊的圖案,我們争搶優勢的用心也越來越良苦,出手越來越顧慮重重。

     收關時,父親的優勢是明擺的,但也許求勝心切,父親想吃我一目棋,結果白白讓我吃掉幾目子。

     後來,父親雖然機關算盡,東敲西擊,極力想扳回局面,力挽狂瀾,到底沒有回天之力。

     第一盤就這樣告終,父親輸了三目子給我。

     但第二盤父親就赢了我。

     接着,我們又下三盤,父親連連赢我,而且愈赢愈輕松,到最後一盤,我甚至下不到中盤就敗下陣來。

     然後阿兵上陣,兩人連下七盤,結果跟我一樣,阿兵隻赢了第一盤,後面六盤又是連輸。

     想想看,父親幾天前甚至連圍棋是方是圓都還懵懂不清的,轉眼間卻殺得我們兩人都稀裡糊塗的,父親在圍棋桌上的表現使我和阿兵都感到十分驚訝。

     第二天,阿兵去他們單位請來了一位圍棋手,棋下得比阿兵要高出一個水平,平時阿兵和他切磋一般他都讓兩個子,這樣下起來才有個較量。

     那是一個雪後初晴的日子,冬天的第一場大雪來得倉促去得也匆忙,而世界卻突然被簡化得隻剩下溫柔和潔白。

     應該說,這真是個居室對弈的好日子。

     首盤,父親開局不佳,沒投出二十手,就收子認輸了。

     我不清楚你懂不懂圍棋,要懂的話應該明白開局認輸決不是平凡棋手的作風。

     古代有"九子定輸赢"的典故,說的是一位名叫趙喬的棋聖跋山涉水,周遊全國,為的是尋找對手,殺個高低分明,終于在渭河岸邊,鳳山腳下,遇到一個長發女子,丈夫從軍在外,家裡無米下鍋,便日日以擺棋攤謀生。

     兩人依山傍水,坐地對弈。

     趙才投出九子,女子便收子認輸,稱自己必輸一子。

     趙不相信,女子徐徐道來,整盤棋講得頭頭是道,高山流水,滔滔不絕的,但怎麼說都是一子的輸赢。

     趙聽罷,甘拜下風,認女子為師。

     就是說,父親能從十幾目子中,看出輸赢的結局,正說明他有深遠的洞穿力,善于通盤考慮。

     由此我懷疑來人今天必定要輸給父親,因為棋術的高低,說到底也就是個看棋遠近的能力。

     果然後來五盤棋,父親盤盤皆赢,來人簡直不相信我們說的——父親昨天晚上才學會下棋!我可以說,父親對圍棋的敏感是神秘的,他也許從第一眼就被它吸引愛上了它,他們之間似乎有一種天然的默契。